张升,字彦真,陈留郡尉氏县人,是西汉富平侯张放的孙子。张升从小好学上进,读过很多书,然而,张升性情豪放,不愿意受到世俗羁绊。与志趣相投者,张升会倾身相交,不问贫贱;与志趣相悖者,即便是王公大人,张升也绝不肯屈从。张升常叹息:“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。有知我者,胡、越虽远,犹觉可亲;不知我者,屈身于物外,又有何益?”
张升在郡府负责纲纪,以能力出众代理外黄县令。县衙有官吏接受贿赂,张升将其诛杀。有人讥讽张升,不就是个代理县令吗,何必这样认真,妄行杀戮?张升回答:“在往昔,仲尼代理鲁国相,诛杀齐国侏儒,肢解尸体,手足从几个门抬出,所以才能够威震强国,迫使齐国归还侵占鲁国的土地。君子出仕为官,并非为了个人私利,要为国家分忧,岂能以任职时间长短,漠视法度?”因为遭遇党锢之祸,张升失去官职,后来被杀,享年四十九岁。
张升生前著有赋、诔、颂、碑、书,共计六十篇。
赵壹,字元叔,汉阳郡(注:原天水郡,包括今甘肃省定西、陇西、礼县等地)西县人。赵壹相貌魁伟,身高九尺,美须髯,阔眉毛,一眼望去,有大丈夫气概。赵壹恃才傲物,被家乡人排斥,于是写作《解摈赋》。后来,赵壹多次被免官抵罪,有几次险些被判处死刑,幸亏有友人相救,才得以免死。赵壹写信谢恩,信中讲:
在往昔,原大夫救活桑树下将要饿毙者,《左传》称其仁;秦越人(扁鹊)救活虢国太子,世人称其为神医。如果没有遇到仁者、神医,二人一定会命丧黄泉。
然而,从车中取出食物,用针石救治病人,仅为举手之劳。如今,我得到的不仅仅是食物、医病的针石,而是北斗之星,由司命之神决定生死,令风干的皮囊再次滋润,令枯骨长出新肉,其恩德更甚于仁者、神医,可留于史家记载。因为有所顾忌,不敢放胆直言,仅以《穷鸟赋》代替。其赋曰:
有一只穷鸟,在原野上振翅翱翔。罗网架设在空中,机关布置在下界,前边可见鹰隼,后边可见追逐,弹丸在右边飞舞,弓矢在左边拽满,飞丸激矢,交集于身边。思飞不得,欲鸣不可,举头畏触,摇足畏堕。内心恐惧,乍冰乍焰。幸赖大贤,矜我怜我,往昔在南边救我,今日在西边活我。穷鸟虽然愚顽,仍然知道报恩,用笔记下感恩之心,向天祝祷报恩之意。降福祚于贤者,佑贤者以永寿,且公且侯,子子孙孙。
赵壹又写作《刺世疾邪赋》,以纾解心中愤懑。赋中讲:
在往古,五帝礼仪不同,三王礼乐相异,世代不同,会有所损益,绝不会墨守成规。德政不能挽救时弊,赏罚岂能判定清浊?春秋时诸侯纷争,已经是祸败的渊薮,及至战国,诸侯攻伐,更使得百姓惨遭涂炭。秦末、汉初刘项相争,百姓陷于水火,战争残酷,当权者不顾百姓生死,只为自身利益。
时至今日,欺瞒诈伪,更是司空见惯。谗佞之徒得意,正直之人受屈。拍马讨好者肆虐,修身正己者落拓。有权势者,众人趋之若鹜,攀附权贵者,比比皆是。坚守节操,正道直行的君子,却蒙受祸殃。求取捷径,谋取不义之财者,趾高气扬。世人对此浑然不觉,罔顾是非。邪人显贵,直士隐踪。
这种病症蔓延,在于执政者漠视贤士。后宫宠姬蒙蔽君主,身边宠臣把持朝政。投其所好,犹如羽毛缤纷,披在身上;憎其所恶,犹如洗去污垢,寻找瘢痕。贤士虽欲竭尽忠诚,奈何仕途险恶,祸患丛生。朝廷犹如九重之高,难以企及,更有邪佞狺狺,肆意毁谤。危亡显于旦夕,欲望现于眼前。航海失去船舵,薪柴有待点燃。以谄媚受到信任者,难以从中辨别妍媸。法律屈从于权势,恩泽难以惠及寒门。天下贤士,宁可在尧舜的荒年忍饥受寒,也不愿在当今丰年乞求温饱。坚守义理,虽死犹荣,违背义理,虽生犹死。
有一位秦地客人,为此作诗曰:河清不可俟,人命不可延。顺风激靡草,富贵者称贤。文籍虽满腹,不如一囊钱。谄谀北堂上,耿直倚门边。
有一位鲁国儒生听了这首诗,感慨系之,作歌曰:势家多所宜,咳唾自成珠。被褐怀金玉,兰蕙化为刍。贤者虽独悟,所困在众愚。且各守尔分,勿复空驰驱。哀哉复哀哉,此是命矣夫!
灵帝光和元年,赵壹在郡府担任上计簿吏,来到京师,上缴计簿。当时,司徒袁逢接受计簿,有几百名上计簿吏跪在大庭上,不敢仰视。赵壹却长揖不拜。袁逢看到后,大为惊讶,令左右侍者呵斥赵壹:“下郡计簿吏,竟然以作揖拜见三公,意欲何为?”赵壹答:“在往昔,儒生郦食其对汉王长揖不拜,今天,臣以作揖,拜见三公,又有何不可?”袁逢听罢,撩起衣襟,走下堂来,拉着赵壹的手,延请赵壹坐在上座,向赵壹询问西部的情况。袁逢听后心情愉悦,对在座者讲:“此人是汉阳郡人赵元叔。朝臣没有超过他者,我请他坐在上座,与诸君分开。”在座者莫不惊讶,另眼相看。办完公事,走出司徒府,赵壹径直去拜访河南郡大尹羊陟,羊陟不肯接见。赵壹想:欲扬名朝廷,只能通过羊陟,于是每天到郡府门前来拜谒,羊陟不得已,只好令人通报,而自己却高卧不起。赵壹径直闯入郡府,登上大堂,走到羊陟床前,高声道:“臣在西部州郡隐居,久闻明府高风亮节,今日来见,竟然猝然去世,奈何命也!”说罢放声大哭,门下吏员大惊,都跑进来,站在旁边观看。羊陟知道来者绝非等闲之辈,只好起床,与赵壹一席长谈,颇为吃惊,说:“你先回去吧。”第二天清晨,羊陟带着许多车骑,回拜赵壹。当时,很多上计簿吏到京师来,乘坐豪华马车,车上挂着帷幕,赵壹乘坐一辆柴车,车上挂着草帘子,而且在路旁露宿。看到羊陟来了,赵壹请羊陟坐在车下,左右人莫不惊愕。羊陟与赵壹一番倾谈,直至夕阳西下,相谈甚欢,临别时,羊陟拉着赵壹的手:“良璞不剖,必然有泣血玉工!”此后,羊陟与司徒袁逢共同举荐赵壹,一时间轰动京师,士大夫争相善待赵壹。
及至赵壹西行返回汉阳郡,途经弘农郡,前去拜谒郡太守皇甫规,守门者不肯通报,赵壹扬长而去。门吏害怕,将赵壹来访之事告诉太守。皇甫规听到赵壹的名字,大惊,马上写信谢罪:“机缘不巧,错失与君相见,未能当面倾谈。在下仰望大德,心存思念,虚心待君,为日久矣。在下听说,仁者愍其区区,祈盼能聆听君之教诲,以冰释仰望之意。今天清晨,门房来报,有一位都尉带领两名上计簿吏,不期而至。门下再报时,才知君已经离去。如果能够抛弃官职,在下岂能日夜祈盼?惟君明察,在下真心仰慕,绝不敢以简慢对待仰慕之君。事情出于偶然,不足以责备门下吏。希望君能够谅解,重续仰望之意,此乃在下之福!谨派遣主簿,奉上书信。下笔气结,汗流脚背。”赵壹回信:“君之学问,可谓文人之楷模,深受士人缙绅之仰慕,在下仰慕君之高义,已有数年。此次前来京师,回程途中,顺便拜谒君,渴望与君一席畅谈。清晨沐浴一番,在君的门下等候,确实希望一睹仁兄之面,领受教诲。君以尊贵身份,不耻垂顾在下,犹如周公握发吐哺。在下可以与君叙谈三坟五典,切磋圣意,也可以与君议论当下时政,消弭灾祥。在下岂敢令君省悟,自生倦怠,而失去循循善诱之德,同怀亡国骄惰之志!在下见机而行,不俟终日蹉跎,知趣而退,勿使君精神疲惫。在往昔,人们常讲,有怀才不遇者,愤懑郁结,思慕贤士,无从追随,将一切不如意,归之于天,或怨尤于人。如今,在下自我谴责,岂敢令君猜度!仁君忽视一匹夫,于德又有何损?远途送来书信,一路追赶,送至在下手中,诚足以令人惭愧。赵壹乃卑微之人,不自量力,受人斥逐,自当知趣;受人之情,领受厚恩,虽然在下愚顽,知识浅陋,也有自知之明。最近,在下关节肿痛,正在用针灸治疗。容在下再找机会,登门拜谒,畅叙友情。诵读来信,不胜慰藉。”遂辞别,没有去郡府。
再后来,州郡以礼延请赵壹,朝廷三公府十次征召,赵壹一概谢绝,最终在家中去世。袁逢曾经让善相面者为赵壹相面,相面者答:“官不过郡吏。”竟如相面者之言。
赵壹生前著有赋、颂、箴、诔、书、论及杂文,共计十六篇。
刘梁,字曼山,又名刘岑,东平郡宁阳县人,是西汉宗室梁王的后裔。年轻时,刘梁家中贫困,父亲早逝,刘梁靠在集市上卖书为生。
刘梁愤世嫉俗,常痛恨世人以利益相交,以邪念结党,于是,著《破群论》。当时,有人读了这篇文章,认为“仲尼作春秋,乱臣贼子惧,《破群论》问世,俗士莫不愧心”。这篇文章亡佚。
刘梁还写过《辩和同之论》。文中讲:
有些事情,或违逆于世俗,却符合道义;有些事情,或迎合于世俗,但失去道义。爱,实则为害;恶,实则为美。这是为何?大抵上讲,遇事明智,即会有所得,遇事昏昧,则会有所失。君子对待事物,不拘泥于一事一物,首先要看是否符合实际。
做事欲有所得,往往在于和,做事情有所失,往往囿于同。做事情有所济,谓之和,好恶不加区别,谓之同。《春秋传》讲:“和好似汤羹,加上酸苦,调之以味,君子食之以平和其心。同好似淡水,将淡水注入淡水,饮之又有何区别?琴瑟演奏,音调相同,谁又能辨别其乐理?”君子之行为,周而不比,和而不同,以补救过失为正,以斥逐邪恶为忠。《孝经》讲:“欲襄助美德,首先补救过失,上下和睦,才能表现亲爱。”
在往昔,楚恭王有病,请来大夫,说:“寡人不德,即位时,年龄尚幼。寡人没有完成先君的遗愿,丧师辱国,这是寡人之罪。在祖庙排列昭穆位序时,保全神位,谥号可定为灵或厉。”大夫答应了。及至楚恭王去世,大夫子囊说:“不能这样做。事君者,应该褒扬君王的德行,不应该强调其过失。赫赫楚国,楚王即位,将楚国的领土拓展至南海,向中原诸侯展示军威,楚国的国势如此强盛。有这样的功绩,还念念不忘过失,为何不能以恭为谥号!”诸大夫同意。这是违逆君王的意思,得到肯定的例子。楚灵王即位,骄奢淫逸,暴虐无度,芋城大尹申亥按照灵王的嘱咐,将灵王葬在乾溪,还把两个女儿殉葬。这是顺从君王的旨意,违背道义的例子。*陵之战,晋楚对峙,阳谷献酒,子反殒命。这是欲爱之,反而害之。臧武仲讲:“孟孙忤逆我,这是治病的良药;季孙爱护我,却加重我的病情。加重病情对我有害,良药医病对我有利。”这是以忤逆补救过失。孔子讲:“做到明智很难!像臧武仲那样,做人明智,却不能容于鲁国。这是有原因的,因为臧武仲不能顺从国君,国君又不能采纳谏言。”人们赞美义行,讥讽违背道义。
懂得道义而违逆,伪也;不懂得道义而失误,暗也。暗与伪,其危害相同。危害之所在,并非在于不明白事理,在于明白事理而违逆。所以说:“明白义理,不能守之,虽得之,必失之。”《尚书·夏书》讲:“念兹在兹,诸事可以施行。”意思是明白事理,还要忠于义理。
君子的一言一行,动则思义,不为利益所动,不为义理而愧疚,进退有度,遵循义理而行。一旦抛弃义理,即使是兄弟,也绝不宽恕;按照义理行事,即使是仇人,也不会弃之不顾。解狐受到祁奚推荐;周公为了义理,杀了弟弟管叔;勃鞮违逆晋文公,文公完成霸业;傅瑕顺从周厉王,厉王败亡;管苏忤逆楚王,得到封爵;申侯顺从楚王,遭到贬退,这些都是遵循义理的例子。因此说:“不在于逆顺,而在于义理;不在于憎恶,而在于义理。”《礼记》讲:“爱而知其恶,憎而知其善。”此乃义理之谓。
在桓帝朝,刘梁被举荐为孝廉,后来担任北新城县长。上任伊始,刘梁告诉县里人:“在往昔,文翁在蜀郡担任太守,儒学在巴、蜀、汉中得以传播;庚桑子在楚国,以一介平民,用道学影响世俗。我是一任县长,心存社稷,如果只是照章办事,处理文案,这违背我的志向!”此后,刘梁在县里兴办学校,亲自教书授徒,有学生数百人。早晚间刘梁到学校授课,勉励学生砥砺情操,坚定志向。刘梁手中拿着经卷,考试对策,评判优劣。从此以后,北新城儒学兴盛。直至后世,县里仍对刘梁赞颂不已。
孙儿刘桢,以文才闻名。
边让,字文礼,陈留郡浚仪县人。年轻时,边让喜欢辩论,辩论时常旁征博引,还善于写文章,辞章华丽,虽然多有艳丽之辞,仍能够归于义理,类似于司马相如的辞赋。有一篇赋,如下:
楚灵王在云梦泽游玩,游玩罢,在荆台上休息。前方有淮水之滔滔,左边有洞庭之波涌,右边有鄱阳之湖岸,南方可视巫山之巍峨。灵王极目远眺,无边无际,驰骋游玩竟日,对左史倚相讲:“太美了,玩得很尽兴,这样玩乐,可以忘忧,忘却衰老、生死!”此后,楚灵王建造章华台,修建乾溪宫,穷尽工匠之技巧,耗尽府库之储藏,举全国之力营建宫殿,数年后完成。灵王在章台宫做长夜宴饮,又命令乐人,制作北里新声。大夫伍举深知陈、蔡的国君将会乘此机会作乱。伍举创作辞赋,向楚灵王讽谏:
冑高阳之苗胤兮,承圣祖之洪泽。建列藩于南楚兮,等威灵于二伯。超有商之大彭兮,越隆周之两虢。达皇佐之高勋兮,驰仁声之显赫。惠风春施,神武电断,华夏肃清,五服攸乱。旦垂精于万机兮,夕回辇于门馆。设长夜之欢饮兮,展中情之嬿婉。竭四海之妙珍兮,尽生人之秘玩。
尔乃携窈窕,从好仇,径肉林,登糟丘,兰肴山竦,椒酒渊流。激玄醴于清池兮,靡微风而行舟。登瑶台以回望兮,冀弥日而消忧。于是招宓妃,命湘娥,齐倡列,郑女罗。扬《激楚》之清宫兮,展新声而长歌。繁手超于《北里》,妙舞丽于《阳阿》。金石类聚,丝竹群分。被轻袿(guī),曳华文,罗衣飘飖,组绮缤纷。纵轻躯以迅赴,若孤鹄之失群;振华袂以逶迤,若游龙之登云。于是欢嬿既洽,长夜向半,琴瑟易调,繁手频弹,清声发而响激,微音逝而流散。振弱支而纡绕兮,若绿繁之垂干,忽飘飖以轻逝兮,似鸾飞于天汉。舞无常态,鼓无定节,寻声响应,修短靡跌。长袖奋而生风,清气激而绕结。尔乃妍媚递进,巧弄相加,俯仰异容,忽兮神化。体迅轻鸿,荣曜春华,进如浮云,退如激波。虽复柳惠,能不咨嗟!于是天河既回,淫乐未终,清龠(yuè)发徵,《激楚》扬风。于是音气发于丝竹兮,飞响轶于云中。比目应节而双跃兮,孤雌感声而鸣雄。美繁手之轻妙兮,嘉新声之弥隆。于是众变已尽,群乐既考。归乎生风之广夏兮,修黄轩之要道。携西子之弱腕兮,援毛嫔之素肘。形便娟以婵媛兮,若流风之靡草。美仪操之姣丽兮,忽遗生而忘老。
尔乃清夜晨,妙技单,收尊俎,彻鼓盘。惘焉若酲,抚剑而叹。虑理国之须才,悟稼穑之艰难。美吕尚之佐周,善管仲之辅桓。将超世而作理,焉沉湎于此欢!于是罢女乐,堕瑶台。思夏禹之卑宫,慕有虞之土阶。举英奇于仄陋,拔髦秀于蓬莱。君明哲以知人,官随任而处能。百揆时叙,庶绩咸熙。诸侯慕义,不召同期。继高阳之绝轨,崇成、庄之洪基。虽齐桓之一匡,岂足方于大持?尔乃育之以仁,临之以明。致虔报于鬼神,尽肃恭乎上京。驰淳化于黎元,永历世而太平。
大将军何进听说边让有才华,欲征召边让,担心会遭到拒绝,佯装以参谋军事征召。边让来到后,何进任命边让为将军幕府令史,以礼相待。边让善于占卜、射礼,善于写作辞赋、对策。当时,将军幕府宾客满堂,莫不敬仰边让。幕府掾史孔融、王朗,递上名片,前去拜谒。
议郎蔡邕很敬重边让,认为边让应该担任更重要的职务,向何进举荐:“将军幕府初开,征召许多俊杰士人,充实幕府,这其中,有白发耆年老者,作为参谋。雍州飞翔的苍鹭,周公聚集的士人,也不过如此。臣注意到,将军幕府令史陈留郡人边让,可谓天授奇才,聪明睿智。边让幼年失去双亲,没有受过家庭教育。及至入学读书,系统接受经学,甫一读书,就能够贯通经义,教授者莫不感到惊讶,难以回答边让的提问,章句解释也难以满足边让的求知欲。边让心志通达,尤其善于辩论。边让为人,非礼不动,非礼不行。对待不能解释的问题,边让一定会穷根究底,用各种经典,相互参照,直至弄通弄懂,深究其义理。因此,儒学疑难,无人能够诘难边让。如果边让生在唐尧、虞舜之际,那么,边让就会在‘八元’‘八凯’之列;如果边让遇到孔子,边让就是颜回、冉有。边让的才能,绝非庸俗之辈可以比拟!按照等级排位,边让是超凡脱俗之士;按照资历排序,循序渐进,那么,边让绝不可能擢拔为人才,也不能显示将军对人才的渴望。《左传》讲:‘烹牛之鼎用以煮鸡,汤汁多,味道寡淡,不好吃;汤汁少,又难以煮烂。’意思是说,大材小用。蔡邕认为,有这样的宝鼎,不能用来烹煮大块牛肉,仅煮些碎屑,甚为可惜。愿将军深思,对臣的谏言稍加留意,向朝廷有关部门推荐边让,让边让充分发挥其才能。如果认为边让年纪太轻,那么,颜回又怎能成为道德楷模?子奇又怎能建立阿城之功?这些道理,古今一样。”
后来,边让以高才受到举荐,多次升迁,出任九江郡太守。边让认为,太守不足以施展其才能。
献帝初平年间,天下大乱,边让辞去官职,回到家乡。因为恃才傲物,不肯向曹操屈服,多次以轻侮之言冒犯曹操。建安年间,其乡邻向曹操诬告边让,曹操让郡府就地处死边让。边让生前著述的文章,大多遗失。
郦炎,字文胜,范阳郡人,是西汉初年儒生郦食其的后人。郦炎有文才,懂得音律,口才很好,常能以理服人。在灵帝朝,州郡征召郦炎,郦炎不肯应召。郦炎胸怀大志,写了二篇诗文,文中讲:
大道夷且长,窘路狭且促。修翼无卑栖,远趾不步局。舒吾陵霄羽,奋此千里足。超迈绝尘驱,倏忽谁能逐。贤愚岂常类,禀性在清浊。富贵有人籍,贫贱无天录。通塞苟由己,志士不相卜。陈平敖里社,韩信钓河曲。终居天下宰,食此万钟禄。德音流千载,功名重山岳。
灵芝生河洲,动摇因洪波。兰荣一何晚,严霜瘁其柯。哀哉二芳草,不植太山阿。文质道所贵,遭时用有嘉。绛、灌临衡宰,谓谊崇浮华。贤才抑不用,远投荆南沙。抱玉乘龙骥,不逢乐与和。安得孔仲尼,为世陈四科!
后来,郦炎患了疯癫病,神情恍惚。郦炎为人笃孝,因母亲去世,郦炎发病,而妻子生下孩子还在哺乳期,受到惊吓而死,妻子的家人告状,郦炎被捕入狱。在狱中,郦炎又多次发病,不能自辩。灵帝熹平六年,郦炎死在狱中,年仅二十八岁。尚书卢植为郦炎过早去世,写诔文纪念,以昭显其懿德。
侯瑾,字子瑜,敦煌郡人。年少时,侯瑾家中贫困,父亲早逝,依靠族人养活。侯瑾从小好学,后来为人做佣工,以维持其学费,晚上还要点燃柴火,借烛光读书。侯瑾谨守礼仪,修身养性,独处一间房屋,犹如面对来宾。州郡多次征召,公车署派车,以有道之士征召,侯瑾一概谢绝,称身体有病,不肯应召。侯瑾写作《矫世论》,用以讽谏时政。后来,侯瑾搬入山中居住,静思默想,研习文章,不求闻达于当世,著述《应宾难》以自勉。侯瑾又按照《汉记》体例,撰写光武中兴以来的人和事,著《皇德传》三十篇,流传于世。侯瑾还写了数十篇杂文,大多遗失。河西地区的士人,敬重侯瑾的才学,不敢直呼其名,称侯瑾为“侯君”。
高彪,字义方,吴郡无锡县人。高彪家里贫困,后来入学读书,成为儒生,在太学游学,有雅才。高彪讷言,不善于讲话,曾经拜谒马融,欲探讨结义,马融有病,没有见成,高彪递上名片,同时附上一封书信。信中讲:“在下敬仰先生的学问及风貌,由来已久。不待人介绍,贸然登门造访,希冀领受先生荣光,当面倾诉肺腑。谁料想,先生贵体有病,在家中颐养,闭门谢客。在往昔,周公旦父亲文王、哥哥武王,九世人担任州伯,光耀华夏,仍然屈尊礼遇士人,为招贤纳士,握发、吐哺,不惜屈尊降贵。因此,周室繁荣昌盛,天下士子归心。先生为了养病,傲慢士人,是否合适?”马融看了书信,顿时感到惭愧,派人追回高彪,欲当面谢罪。高彪扬长而去,不再返回马融处。
后来,郡府举荐高彪为孝廉,通过经术考试,成绩第一。高彪在朝中担任郎中,在东观参与校订书籍,多次向灵帝献上赋、颂、奇文,还就朝中的政事,提出谏言。灵帝看后,对他刮目相看。
当时,京兆人第五永担任督军御史,奉诏命出使幽州,督查地方,朝中百官聚会,在长乐观为第五永饯行。议郎蔡邕等在宴会上赋诗,以助雅兴。高彪则奉上箴言:“文武将坠,乃俾俊臣。整我皇纲,董此不虔。古之君子,即戎忘身。明其果毅,尚其桓桓。吕尚七十,气冠三军,诗人作歌,如鹰如鹯。天有泰一,五将三门;地有九变,丘陵山川;人有计策,六奇五间:总兹三事,谋则咨询。无曰己能,务在求贤,淮阴之勇,广野是尊。周公大圣,石碏纯臣,以威克爱,以义灭亲。勿谓时险,不正其身。勿谓无人,莫识己真。忘富遗贵,福禄乃存。枉道依合,复无所观。先公高节,越可永遵。佩藏斯戒,以厉终身。”蔡邕等人赞赏高彪的美文,叹为观止。
后来,高彪出任外黄县令,灵帝诏令朝中同僚为高彪在洛阳上东门饯行,灵帝还下诏在东观为高彪画像,以激励后来学者。高彪到任,以德治理地方,有政绩,上书推荐县里的士人申徒蟠等。后来,高彪在任上病逝,所著述的文章,大多遗失。
儿子高岱,以文章享有盛名。
张超,字子并,河间国鄚县人,是西汉留侯张良的后裔。张超文才很好,在灵帝朝,张超跟随车骑将军朱俊征剿黄巾军,在将军幕府担任别部司马。张超生前著有赋、颂、碑文、荐、檄、笺、书、谒文、嘲,共计十九篇,还善于书法,以草书闻名天下,被当时人称为妙然天成,后世人多有模仿。
祢衡,字正平,平原郡般县人。年轻时,祢衡即显露出才华,口才极好。祢衡为人性情刚烈,恃才傲物,喜欢意气用事。献帝兴平年间,祢衡在荆州躲避战乱。建安初年,祢衡来到许昌游历,先抵达颍川郡,准备好一封名帖,揣在怀里,发现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依附,名帖上的字迹变得模糊。当时,许昌刚建都,贤者士大夫从四面八方,汇聚而来。有人劝说祢衡:“何不追随陈长文、司马伯达?”祢衡答:“我怎能追随屠夫、卖酒翁!”又问:“荀文若、赵稚长如何?”祢衡答:“文若可借其面孔,为人吊丧;稚长可派其监厨,伺候宾客。”在祢衡眼里,只有鲁国人孔融和弘农郡人杨修可以交往。祢衡常说:“大儿孔文举,小儿杨德祖。其余者,皆庸庸碌碌,不足道也。”孔融也同样敬重祢衡的才华。
二十岁时,祢衡加冠,当年孔融已经四十岁,与祢衡结为好友。孔融上疏举荐祢衡:“臣听说,洪水泛滥,尧帝招募治水之人,要求四岳州牧举荐,广泛招徕俊贤。在往昔,孝武帝继承大统,弘扬祖宗圣德,颁布策问,群士响应。陛下聪明睿智,继承祖宗之宏业,遭逢天下大乱,夙兴夜寐,不敢懈怠。此时,正需要四岳降临神人,异人从民间走出,以辅佐陛下。臣窃见,隐士平原郡人祢衡,年龄不过二十四岁,字正平,此人有极高的儒学修养,可谓博学多才士人,雄姿英发。祢衡涉猎经学不久,就已经显露出卓越才华,眼睛一瞄,即可以琅琅诵读,耳朵一扫,就能够铭记于心。祢衡性与道合,思若有神。有桑弘羊之计算,有张安世之默识。以祢衡的才能衡量,诚不足怪。祢衡为人忠勇正直,胸怀大志,疾恶如仇,见善而喜。祢衡有任座的高尚,有史鱼的气节,用这些譬喻祢衡,丝毫不为过。俗话讲,鸷鸟累千,不如一鹗在手。如果能够让祢衡入朝为官,必有可观之处。祢衡的口才极好,飞辩骋辞,溢气喷涌,解疑释难,临敌有余。在往昔,贾谊奏请担任属国都尉,亲手擒获单于;终军发誓手执长缨,绑缚南粤叛王。弱冠之人,慷慨激昂,前世对此已有赞美之辞。近世的路粹、严象,同样是才华卓越的士人,后来被擢拔为侍郎,祢衡堪与英才比肩。祢衡如果能够受到重用,一定会龙跃天衢,振翼云汉,扬声于紫微,垂光于虹蜺,足以昭显圣朝济济多士。增添四门之穆穆,奏响钧天之仙乐,必有绮丽之景观。皇室帝都,一定要储备人才。像祢衡这样的人才,正可谓不可多得。犹如《激楚》《杨阿》之雅曲,展示艳丽之容,这是作曲者仰慕的乐曲;飞兔、騕褭之名马,驰骋旷野,这是王良、伯乐企盼的良驹。臣等区区,不敢不向陛下奏闻。”
孔融非常欣赏祢衡,多次在曹操面前称赞他。曹操听罢,也想见见。祢衡一向看不起曹操,自称有狂病,不肯来觐见,还多次出言不逊。曹操知道后心生怨恨,因为祢衡有才,又不忍心加害。听说祢衡善于击鼓,请祢衡来充当鼓史,欲借此压压祢衡的锐气。曹操大会宾客,观看祢衡击鼓,来参会的官员,一律脱下衣服,改换岑牟、单绞衣裳。祢衡来后,趋步向前,演示《渔阳》三挝,手持鼓槌,神色遽变,鼓声节奏,悲壮激昂,在座者闻之,莫不动容。既而,祢衡走到曹操面前,停下脚步。曹操身边的侍臣呵斥祢衡:“鼓史为何不更换衣服,贸然向前?”祢衡答:“诺。”随即解开旧衣,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,裸体而立,而后徐徐换上岑牟、单绞,着装完毕,重新拿起鼓槌,继续演奏《渔阳》三挝。演奏毕,扬长而去,面不改色。曹操注视着整个过程,笑着说:“本来想羞辱祢衡一番,今日反被祢衡羞辱。”
鼓会后,孔融多次劝说祢衡:“祢正平大雅之人,为何要这样行事?”同时向祢衡强调,曹操有爱才之心。祢衡答应去见曹操,孔融先来见曹操,解释说祢衡有狂疾,欲当面来向丞相谢罪。曹操听后,很高兴,敕令门吏有客人来立即通报。一直等到天晚,祢衡才身穿布襌衣、头戴布头巾,手持三尺木棍,走到曹操的府门前坐下,用木棍敲击地面,破口大骂。门吏向曹操报告:“门外有一狂生,坐在府门前,言语狂悖,报请将其逮捕治罪。”曹操听罢,勃然大怒,对孔融讲:“祢衡竖子,孤杀之,犹如杀一雀鼠耳。顾念此人有虚名,人们会讲孤不能容人。如此,把祢衡送往刘表处,看刘表如何处置。”于是,曹操派人骑马护送祢衡。临行前,众人为祢衡设宴饯行,在城门南面摆设酒宴,相互告诫道:“祢衡狂悖无礼,现在,祢衡迟迟未到,待祢衡来到,大家不要起身,借此羞辱一番。”及至祢衡来到,众人默不作声,也不起身招呼。祢衡坐在地上,号啕大哭。众人面面相觑,问祢衡哭什么,祢衡答:“坐者为冢,卧者为尸,尸冢之间,能不悲乎!”
刘表与荆州士大夫早就听说过祢衡的才气,以贵宾礼相待,有关文章的事情,非祢衡亲眼看过,不肯确定。刘表曾经与诸文人一起草拟奏章,众人极尽才思,斟酌词句。当时,祢衡外出,回来后看了奏章草稿,还未看完,一把将奏章撕得粉碎,丢弃在地上。刘表瞠目结舌,祢衡却从容道:“拿纸笔来。”文不加点,一挥而就,辞章用语,文采斐然。刘表读罢大喜,更加看重祢衡。
后来,因为某事,祢衡侮慢刘表,刘表心中愤恨,再也容不下祢衡。刘表想,江夏郡太守黄祖性情急躁,欲借黄祖之手,惩治祢衡,遂送祢衡到黄祖处。黄祖也同样小心翼翼地礼敬祢衡。祢衡在黄祖处充当书记,所拟文字,轻重疏密,相得益彰。黄祖拉着祢衡的手,诚恳地说:“祢处士,这正合黄祖之意,就像黄祖心中要讲的一样。”
黄祖的大儿子黄射(yì),担任章陵郡太守,对祢衡也很好。有一次,黄射与祢衡一起出外游玩,途中看到蔡邕写的碑文,黄射很欣赏蔡邕的用辞,归来后,后悔没有誊写下来。祢衡讲:“我仅读了一遍,就能够记住,其中有‘石缺’二字,不知何意。”说罢,祢衡援笔而就。黄射派人骑快马返回碑文处誊写碑文,返回来校对,与祢衡所写的一样,众人莫不叹服。又有一次,黄射大会宾客,有人献上一只鹦鹉。黄射举起酒杯,请求祢衡:“愿先生为今日盛事作赋,以娱乐嘉宾。”祢衡索要纸笔,挥笔而就,文不加点,文采绮丽。
后来,在一艘大艨艟船上,黄祖大会宾客。当时,祢衡也在座,对黄祖出言不逊,黄祖颇为尴尬,叱责祢衡。祢衡斜视黄祖,漠然良久,骂道:“死老头!你说什么?”黄祖闻言大怒,令行刑官将祢衡牵出去,欲杖责祢衡。祢衡破口大骂,黄祖更加愤怒,令手下人杀了祢衡。幕府主簿素来忌恨祢衡,遂下令动手。黄射光着双脚跑上来相救,为时已晚。事情过后,黄祖懊悔不已,用棺椁厚葬祢衡。祢衡死时,年仅二十六岁,其生前所写的文章,大多遗失。
赞辞如下:情志既动,篇辞为贵。抽心呈貌,非雕非蔚。殊状共体,同声异气。言观丽则,永监淫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