酷吏列传 白话文翻译

汉继承暴秦之后,依然保留战国时的民风,社会上有许多奸猾、蛮横之徒,兼并土地,横行县邑,有些地方豪强,其势力影响一方。汉设置的郡县,地域辽阔,百姓众多,郡太守、县令在治理地方时,大多专横武断,以严刑峻法,滥施威风,忽视以教化引导。有些官员甚至妄行杀戮,事后再奏报朝廷,招致民怨沸腾。受到惩治的豪强,更是不屈不挠,与地方官员相对抗。一些官员则变本加厉,穷尽策略,惩治不法之徒,甚至牵连无辜。官员逞一时之激愤,牢狱陷无数之冤魂,刑戮之地,流血漂橹。像西汉时的王温舒、严延年,被百姓称为酷吏、屠伯,到了东汉,仍有许多这样的官员!一些官员用严刑峻法摧毁地方豪强,约束皇亲国戚,甘冒杀头断颈的风险,亦为后世人所赞叹。

光武中兴,法网逐渐严密,官吏危害地方的事情,较前汉有所收敛。但是,宫中宦官的亲属,一旦担任地方官员,大多危害一方。最终,阳球将王甫碎尸,张俭挖掘曹节的坟墓。像这样泄愤的官员,虽然满足了众人对宦官的愤恨,于情于理,也显得太过分!张俭后来闻名天下,其事迹详见《党锢列传》。

董宣,字少平,陈留郡圉县人。最初,董宣接受司徒侯霸征召,被举荐为高第,几次升迁,担任北海国相。上任伊始,董宣任命当地大姓公孙丹为五官掾史。公孙丹新修建一座宅邸,占卜者认为,建造这座宅邸,会死人,公孙丹就让儿子杀了一个路人,把尸体埋在宅内,以此来攘灾。董宣知道后,逮捕公孙丹父子,杀头抵罪。公孙丹的亲属三十余人,拿着兵器到国相府鸣冤叫屈。董宣认为,公孙丹此前依附王莽,亲属又勾结海盗,于是,把闹事的亲戚全部收捕,关押在剧县监狱,又派门下书佐水丘岑将这些人全部杀掉。青州刺史认为,董宣滥杀无辜,上奏朝廷,弹劾董宣,奏请严办水丘岑。董宣被免职,交由廷尉治罪。在狱中,董宣早晚诵读经书,毫无忧惧之色。及至要押出监狱行刑,董宣的属下官吏准备酒肴,为董宣送行。董宣正言厉色道:“董宣一生,从未吃过他人送的东西,更何况临死之前。”遂登上刑车,昂首而去。当时,受刑者有九人,第二个就是董宣。光武帝派人骑着快马,飞驰而来,特赦董宣,诏令押回监狱,又派使者诘问董宣,为何要滥杀无辜。董宣将案情据实奏报,又说,水丘岑是接受臣的命令,不应该受到株连,愿意以死换取水丘岑活命。使者审讯完毕,奏报皇上,光武帝下诏贬董宣为宣怀县令,诏令青州刺史不再追究水丘岑。后来,水丘岑担任司隶校尉。

再后来,江夏郡有巨贼夏喜等,在郡内荼毒百姓,光武帝拜董宣为江夏郡太守。到任后,董宣向属下县邑移送公文:“朝廷任命臣为太守,之所以委以重任,是认为臣能够肃清地方,压制奸贼。如今,臣率领军队已到界首,檄令一到,所有奸贼,要好自为之。”夏喜等人听到消息,非常害怕,或到郡府请降,或自行解散。外戚阴氏在郡府担任都尉,董宣对其倨傲无礼,结果又被免职。

再后来,光武帝特召董宣,拜为洛阳令。当时,湖阳公主的家奴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,而后藏匿在公主家,官吏不敢进入府中收捕。及至公主外出,让这位家奴骖乘,董宣在夏门亭等候,当场拦住公主的车马,用刀在地上比划,高声列举公主的罪行,呵斥家奴下车,当着公主的面,杀了这个家奴。公主随后来到宫中,向皇帝哭诉。光武帝听后,勃然大怒,召来董宣,要用木棍将董宣活活打死。董宣叩头说:“臣乞一言再死。”光武帝问:“你还有何话可讲?”董宣答:“陛下圣德,汉室中兴,公主却纵容家奴杀害良民,这样下去,陛下还怎么治理天下?臣无须棍棒打死,奏请自杀。”董宣头撞向柱子,满面流血。光武帝喝令小黄门抓住董宣,阻止他再自杀。又让董宣向公主叩头谢罪,董宣不肯,皇帝让小黄门强按着董宣的脖子,董宣两手硬撑着地面,挣扎着不肯叩头。公主说:“文叔还是白衣时,敢于藏匿逃亡的罪犯,官吏不敢进门搜查。今天,文叔贵为天子,其威严竟然不能制服一个洛阳令?”光武帝笑了,说:“天子与白衣不同。”最后,释放“强项令”,又赏赐董宣三十万钱。董宣把皇帝的赏赐,全部分予属下。从此以后,董宣在京师打击豪强,皇亲国戚莫不战战兢兢。京师人称董宣为“卧虎”,为之歌道:“枹鼓不鸣董少平。”

在洛阳令任上五年。董宣去世,享年七十四岁。光武帝下诏,派使者前去家中吊唁,看到家人用布被覆盖尸体,妻子儿女相对而泣,家中仅有大麦数斛、破车一乘。光武帝听了,很伤感,说:“董宣廉洁,死后家产足以证明!”遂以董宣曾为二千石官员,赐予艾色绶带,以大夫礼安葬,又拜董宣的儿子董并为郎中。后来,董并官至齐国相。

樊晔,字仲华,南阳郡新野县人。年少时,樊晔与光武帝是好朋友。建武初年,光武帝征召樊晔,拜为侍御史,转任河东郡都尉,在云台,光武帝召见樊晔。最初,光武帝在寒微时,曾经因为某事被逮捕,关押在新野县,樊晔担任新野县集市吏,送予光武帝一竹筐炊饼,光武帝念念不忘,及至做了皇帝,赐予樊晔皇帝吃的御食,还有皇帝用的乘舆、衣服、器物。光武帝开玩笑,问樊晔:“当年一筐炊饼,换了一个都尉,如何?”樊晔顿首谢恩。及至来到河东郡,樊晔诛杀当地大姓马适匡等人,郡内盗贼息业,官吏、百姓人人惧怕。几年后,樊晔改任扬州牧,在任上,樊晔指导百姓耕田、种树、谋持家业。担任州牧十余年,因为某事犯法,樊晔被贬为轵县长。

隗嚣灭亡,陇西地区仍然不安定,光武帝拜樊晔为天水郡太守。在任上,樊晔执法严厉,治理地方以申不害、韩非的法家学说为依据,对待是非善恶,明察善断。如果有恶人触犯法律,被关进监狱,很少能活着出来。官吏、百姓,包括居住在当地的羌、胡,人人畏惧,一时间,郡中变得道不拾遗,夜不闭户,行旅之人可以在夜间行走,甚至把财物放在路旁。大家说:“拜托樊公。”凉州人为之歌道:“游子常贫苦,勤勉靠天富。宁见幼虎穴,不入郡府衙。大笑必定死,愤怒或见免。叹我樊府君,但愿长留任!”担任太守十四年,樊晔在任上去世。

明帝永平年间,明帝追思樊晔在天水郡的政绩,认为后人难以企及,下诏赐予樊晔的家人一百万钱。樊晔的儿子樊融,有俊才,喜欢黄老学说,不肯担任官吏。

李章,字第公,河内郡怀县人,李氏家族五世人为二千石官员。李章学习《严氏春秋》,后来教书授徒,教授《春秋》,又在州郡担任官吏。刘秀任大司马平定河北,召李章任东曹属吏,李章跟随刘秀平定天下。

刘秀即位为皇帝,拜李章为阳平县令。当时,赵、魏一带的豪杰,往往聚族而居。清河县的大姓赵纲,在县内修筑坞堡,训练甲丁护院,成为地方一害。李章到任,摆设酒宴,延请豪门大姓赵纲等。赵纲佩带利剑,身披羽衣,带领一百余名卫士前来。李章与赵纲相对而坐,把酒言欢,酒酣耳热,李章突然拔出利刃,斩杀赵纲,旁边埋伏的士卒,腾跃而起,杀了赵纲带来的卫士。而后,李章骑上快马,率领士卒直扑赵纲的坞堡,攻入坞堡。当地百姓,恢复安宁。

后来,李章升任千乘郡太守,在任上,诛杀盗贼过滥,受到朝廷征召,被捕入狱,免职抵罪。一年后,李章受拜为侍御史,出任琅琊郡太守。当时,北海郡安丘县大姓夏长思等人造反,关押郡太守处兴,夏长思等人盘踞在营陵城。李章闻报,率领一千余人,疾驰前往镇压。郡府掾史劝止李章:“二千石官员不得擅自走出郡界,也不能擅自调动军队。”李章手按宝剑,厉声呵斥:“贼寇无理,胆敢羁押郡太守,是可忍,孰不可忍!如果因为讨贼而被处死,死无所恨。”李章引兵来到安丘城下,悬赏勇士,焚烧城门,与夏长思大战,斩杀夏长思,擒获三百余人,缴获马牛五百余头,凯旋。处兴返回北海郡府,将情况奏报朝廷。李章将缴获所得,全部犒赏出征将士。后来,因为查田不实,李章被召回京师治罪,又因为征剿反贼有功,以司寇罪被罚往边郡服役。一个月后,李章被赦免,返回家乡,再次受到征召,不幸病逝。

周纡,字文通,下邳郡徐县人。周纡为人刻薄寡恩,喜欢韩非子的法家学说,年轻时,周纡担任廷尉史。

明帝永平年间,周纡补任南行唐县长,周纡到任,晓谕县衙官吏:“朝廷不认为县长不肖,派县长来治理黎民,县长生性厌恶猾吏,志在铲除豪强。你们不要以身试法,让县长逮住!”此后,周纡诛杀县里的不守法者,杀了数十人,官吏、百姓人人震恐。再后来,周纡转任博平县令,在任上收捕奸邪,严刑拷打,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监狱。周纡以严酷执法,转任齐国相,仍然以严刑峻法治民,滥施酷刑。周纡善于书写判词,引用法律条文,被州郡官员所模仿,因为滥杀无辜,又被贬为博平县令。

章帝建初年间,周纡担任渤海郡太守。每当有大赦令传达到郡,周纡闭门不出,先派人到属下县邑尽快处决罪犯,而后再宣读诏书。后来,周纡被召回,交由廷尉治罪,被免职回家。

周纡为官清廉,家中不留余财,罢官后,靠制作砖坯维持生活。章帝听说此事,顿生怜悯之心,再次征召周纡,拜为郎官,后升任召陵侯国相。相府掾史忌惮周纡执法严苛,欲损害其威信,一天早晨,找来一个死人,斩断手足,立在官衙前。周纡听说后,走到死人身边,好像在与死人对话。周纡暗中观察,发现死人的嘴巴和眼睛上有稻芒,于是私下里问守门官吏:“你知道,有谁载运稻秆入城?”守门官吏答:“只有廷掾一人。”又问负责拉铃告警的吏卒:“外面有人怀疑县令在与死人对话吗?”吏卒答:“廷掾怀疑。”周纡随即收捕廷掾,严刑拷问。廷掾服罪,招供说:“没有杀人,只是取了路边的一具死尸。”从此以后,没有人再敢欺瞒周纡。

后来,周纡担任洛阳令,下车伊始,先询问洛阳的豪门大姓,官吏将洛阳的大姓名字,居住在闾巷的豪强,一一禀报。周纡厉声呵斥:“我要问的是皇亲国戚,像马氏、窦氏这样的外戚,谁要了解这些街头小贼?”官吏这才明白新洛阳令的用意。之后,周纡办案,以执法严酷为手段,皇亲国戚吓得胆战心惊,不敢犯法,京师秩序井然。皇后的弟弟黄门侍郎窦笃从宫中回家,夜晚走到止奸亭。亭长霍延阻拦窦笃通过,窦笃手下的苍头与亭长争执,霍延拔出剑来,在窦笃面前比划,出言不逊,肆意大骂。窦笃上表奏闻皇帝,章帝下诏,召司隶校尉、河南郡大尹到尚书省诘问,又派遣持戟武士收捕周纡,送往廷尉署诏狱,关押几天后,才被赦免出狱。章帝也知道周纡奉法办事,嫉恶如仇,不避权贵。然而,由于过于严苛,失去中正,周纡多次被有关官员弹劾。周纡在洛阳令任上八年,被免去官职。

再后来,周纡又担任御史中丞。和帝即位,太傅邓彪弹劾周纡,说周纡在任上执法严酷,不宜在京师任职。周纡被免职,回到乡里。窦氏在朝中很尊贵,窦笃兄弟专权恣肆,睚眦之怨也会将人置于死地。周纡忖度难以保全,遂闭门不出,等待大祸临头。然而窦笃认为周纡为官公正,虽然过去有过怨隙,但并没有加害周纡。

和帝永元五年,朝廷再次征召周纡,拜为御史中丞。此时,窦氏已经失去权势,有多人被杀,夏阳侯窦瓌依然在朝廷担任官职。周纡痛恨窦氏,遂上疏:“臣听说,臧文仲侍奉国君,看到对国君有礼者,犹如孝子看到父母;看到对国君无礼者,犹如鹰隼追逐鸟雀。夏阳侯窦瓌,经查,为人轻薄,不学无术,专务邪僻之事。窦瓌建立学校,名义上是招收学生,实际上聚集奸徒。窦瓌蔑视朝廷天威,侮慢皇室,又伪造巡狩封禅之书,迷惑大众。窦瓌应当伏法受死。主持本案的官员,徇私枉法,漠视国家法律。涓涓细流,终将汇成江河;火种虽小,终将燃起大火。履霜有痕,坚冰将至,不能不有所警惕!朝廷应该记取吕产专擅之祸,避免王莽窃国之灾。对上有安定社稷之计,对下可解除万夫之惑。”窦瓌被贬回封国。周纡转任司隶校尉。

和帝永元六年夏天,发生旱情,和帝亲临洛阳诏狱,检录在押犯人,有两人由于遭受毒打,创口生出蛆虫,周纡负有责任,被贬为骑都尉。永元七年,周纡转任将作大匠。永元九年,在任上去世。

黄昌,字圣真,会稽郡余姚县人。黄昌出身卑微,家住在学校附近,经常看到学生出入学校,学习礼仪,非常羡慕,遂就近学习,后来又学习法律。再后来,黄昌在郡府担任决曹吏。州部刺史巡行郡县,看到黄昌,很欣赏黄昌的学识,任命黄昌为州部从事。

后来,黄昌担任宛县县令,施政时崇尚严苛,发掘奸邪不遗余力。有贼人盗走县令的车盖,黄昌不事声张,派门客悄悄来到偷车盖的贼人家中,趁其不备取走车盖,而后逮捕盗贼全家,全部杀掉。大户人家知道此事者,莫不战战兢兢,皆以为黄昌断案神明。

朝廷举荐贤能,黄昌升任蜀郡太守。原太守李根年迈体衰,施政多有错谬,百姓蒙受冤屈,无处申诉。及至黄昌到任,官吏、百姓前来郡府告状者,有七百余人,黄昌一一审理,审理结果,莫不恰当。黄昌秘密逮捕一名强盗头子,迫使他写出属下各县的党徒姓名及其住处,派人分头抓捕,无一人漏网。那些宿恶大奸,只好远走他乡。

最初,黄昌在州部担任书佐,妻子回娘家省亲,途中遇上强盗劫持,被卖到蜀郡,成为他人的妻子。再后来,原配妻子在蜀郡生的儿子犯法,妻子来找黄昌自首。黄昌怀疑这位女子不是蜀郡人,问其来历。妻子答:“妾原来是会稽郡余姚县戴次公的女儿,是州部书佐黄昌的妻子。此前,妾返回娘家省亲,被强盗劫持,卖到此地。”黄昌听了,大为震惊,喊妻子到面前来,问:“你还认得黄昌吗?”妻子答:“黄昌的左脚心有一个黑子,常自称应该成为二千石官员。”黄昌让妻子看脚心,二人相拥而泣,夫妻破镜重圆。

黄昌在蜀郡太守任上四年,受到朝廷征召,改任陈国相。陈国有一户大姓人家彭氏,豪放不羁,建了一座豪宅,高楼临着街道。黄昌每次出行,彭氏家里的妇人就会站在楼上观看。黄昌很不高兴,遂将彭氏收捕,经过审理后诛杀。

之后,黄昌升任河内郡太守,又转任颍川郡太守。顺帝永和五年,朝廷征召黄昌,拜为将作大匠。顺帝汉安元年,黄昌升任大司农,又被贬为太中大夫,在任上去世。

阳球,字方正,渔阳郡泉州县人。阳球家族世代有人做官,是当地的豪门大姓,可谓冠盖云集。阳球会击剑、骑马、射箭,为人严厉,喜欢申不害、韩非子的法家学说。郡府有官吏侮辱了阳球的母亲,阳球聚集数十名少年,杀了这名官吏,灭了官吏的家,从此出名。最初,阳球被举荐为孝廉,补任尚书侍郎。阳球熟悉前朝政事,写的奏章和谏言,往往被尚书采用。后来,阳球出任高唐县令,以执法严苛出名,被郡太守收捕、弹劾。恰逢大赦天下,阳球走出监狱。

再后来,阳球被司徒刘宠征召,举荐为高第。九江郡有山贼作乱,几个月不能平息。三公府上表朝廷,举荐阳球,说阳球有治理地方奸邪的能力,朝廷拜阳球为九江郡太守。阳球到任,巧设方略,山贼很快被剿灭。阳球将郡中的奸邪官吏尽行收捕,全部杀掉。

后来,阳球转任平原国相。阳球发布教令:“本国相此前担任高唐县令,志在扫除奸邪,后来被贵郡检举、弹劾。在往昔,齐桓公不计较管仲射钩之仇,高祖赦免季布逃亡之罪。本国相虽然不德,不敢忘记前贤义行。况且,上下级名分已定,怎么能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!今天,捐弃一切前嫌,重新开始。治下百姓接受教化,仍然不肯改邪归正者,本国相将不再宽恕。”平原国官吏看了教令,莫不敬畏。当时,天下大旱,司空张颢上奏,说许多县长、县吏为政苛刻,贪赃枉法,受到弹劾的官员全部被免职。阳球由于为政苛刻,被召至廷尉署,本应该免官,灵帝考虑到阳球在九江郡任上有功绩,拜为议郎。

后来,阳球改任将作大匠,又因为某事,被定为有罪。不久,朝廷拜阳球为尚书令。阳球上奏,奏请废除鸿都文学:“奉皇上诏书,敕令宫中尚书为鸿都文学乐松、江览等三十二人绘制图像,撰写赞词,以劝勉学者。臣阅读《左传》,书中讲:‘国君的行为,要记录在史书。如果行为不合法度,不能被后世人所效法!’经查,乐松、江览等皆出身卑微,学识浅薄,依靠外戚身份依附权贵,阿谀奉承,得以进身为文学士人。有些人写出一篇辞赋,有些人仅会写鸟篆体,官至郎中。怎么能为这些人绘制图像?其中有些人甚至不会断句,说话词不达意,文章请人代笔,花样百出,这样的人,受到皇上恩宠,犹如蝉蜕,从污秽中一飞升天。对这样的人,有识之士皆掩口耻笑,天下为之嗟叹。臣听说,为学者绘制图像,借以昭告读书人,劝勉天下学者,人君从中也可以了解施政得失。没有听说过,为无知小人绘制图像,仅凭颂文就可以窃据尊位,垂范后世。如今,太学、东观足以宣明圣化。奏请朝廷,撤销鸿都之选,以消除天下人的讥讽。”奏书递上,没有回音。

当时,中常侍王甫、曹节等,在朝中弄权,大行奸邪之道,影响至朝廷内外。阳球拍着大腿,气愤地讲:“阳球如果担任司隶校尉,怎能容忍曹子安逞凶?”灵帝光和二年,阳球转任司隶校尉,宦官王甫在家中休假,阳球到阙门谢恩,随后奏请,收捕王甫、中常侍淳于登、袁赦、封 (tà)、中黄门刘毅、小黄门庞训、朱禹、齐盛等,包括他们的子弟担任郡守、县令者,凡是奸猾之徒,骄纵恣肆之辈,立即判处灭族。太尉段颎谄谀、阿附宦官,也一并收捕。阳球将王甫、段颎等人送往洛阳诏狱,王甫的儿子永乐宫少府王萌、沛国相王吉,也被收捕。阳球亲自拷问王甫等,各种刑罚用尽。王萌对阳球讲:“我们父子都要被杀,就不要再对我的老父亲施以酷刑。”阳球说:“你犯下的罪行,死有余辜,还想替你的老父亲求情?”王萌大骂:“此前你侍奉我们父子犹如家奴,家奴还敢反抗主子?今日落在你的手里,早晚你也会遭到报应!”阳球命人用土块封住王萌的嘴,棍棒交加,父子二人死在乱棍之下。段颎自杀。阳球把王甫的尸体劈开,放置在夏城门旁,大书榜文“贼臣王甫”。又将王甫的家产没收,妻子儿女流放至比景县。

阳球杀了王甫,接下来上表朝廷,弹劾曹节等,敕文告诉中都官从事:“先惩治大奸大恶之人,再查处地方豪绅。”权贵们听到消息,莫不敛声屏气。家中有奢侈物品的,赶快收藏起来,不敢再摆设。京师人受到震慑。

当时,为顺帝的虞贵人举行葬礼,朝中百官参加葬礼归来。曹节看到王甫被劈开的尸体被丢弃在路旁,抹着眼泪,气愤地说:“我辈可自我处置,为何要让野狗啃食?”随后,曹节与几位中常侍商议,先入宫求见皇帝,不要回家。曹节径直来到宫中,对灵帝讲:“阳球就是一个酷吏,此前,三公府弹劾阳球,本来应该免官,因为在九江郡任上有些功绩,重新受到擢拔任用。阳球恶习不改,继续胡作非为,不宜再担任司隶校尉,任其滥施淫威。”灵帝改任阳球为卫尉。阳球外出拜谒皇陵,曹节命令尚书令召回阳球,即刻上任,不得稽留。阳球被紧急召回,上任前求见灵帝,叩头说:“臣并无清高之行,蒙受皇上擢拔,担任鹰犬之职。此前,臣纠察惩治王甫、段颎,然而只不过收拾了几只狐狸,豺狼依然当道,不足以诏示天下。臣奏请宽限一个月,臣一定会将豺狼鸱枭,全部严加惩治,令其无所遁逃。”叩头直至流血。宦官在殿上高声呵斥道:“卫尉胆敢违抗诏令!”反复多次,阳球这才接受卫尉职务,离开宫殿。

当年冬天,司徒刘郃与阳球共谋,欲收捕宦官张让、曹节。曹节等人知道后,一起诬陷刘郃等,详情记载在《陈球传》。随后,宦官奉诏命收捕阳球,送往洛阳诏狱,阳球死在狱中,妻子儿女被流放至边郡。

王吉,陈留郡浚仪县人,是中常侍王甫的养子,王甫在《宦者传》有记载。王吉从小喜欢读书,重视名声,然而,性情残暴,因为义父在朝中掌权,受到皇帝宠幸,王吉年仅二十几岁,就担任沛国相(注:相当于郡太守)。王吉熟悉政事,善于审理疑案,一旦发现奸邪,审理的结果常会出人意料。王吉审理奸邪时,鼓励揭发奸吏、豪门,即使喝酒吃饭这样的小事,只要触犯了法律,哪怕已经过去数十年,王吉也要造册,严厉追查。王吉挑选一批剽悍的酷吏,以非法手段获取证据。如果有人生了儿子没有抚养,就要杀其父母,把尸体与荆棘埋在一起。凡有杀人者,一经逮捕,一律碎尸,把尸体放在车子上,公示罪名,向属下县邑宣示。夏天炎热,尸体腐烂发臭,就用绳子串起骨头,周游一国后,才埋葬,看到者莫不恐惧。在任上五年,王吉杀了一万余人,遭受酷刑审讯的,难以计数。国内的百姓惊悚莫名,人人畏惧,但求自保。及至阳球弹劾王甫,连同王吉一起逮捕,王吉死在洛阳诏狱。

评论如下:在古时,民风淳朴,善恶很容易辨别。如果有人犯罪,在衣冠上画上记号,或者改换衣服,就能够震慑罪犯。近代,尤其在末世,世风日下,上下欺瞒,德义不足以抑制犯罪,教化不足以转变行为。于是,官员以严刑峻法惩治犯罪,对犯人严刑拷打,甚至痛下杀手。官员治理地方竞相效仿,酷吏随之产生。用残暴的手段审理罪案,对于犯人,人们普遍有厌恶之心,基于这一点,酷吏滥施淫威,以逞其暴虐。汉代以来,以严酷治民的官员有目共睹,这些官员,大多以干练、敏锐、为人强悍而著称。他们曲解法律,为官严酷,威风凛凛,与遵循儒家思想、奉行道义的官员,治民的方法大相径庭!在西汉,严延年嘲笑黄霸推行教化,密县吏讥讽卓茂不谙世务。酷吏以残酷治民,虽然刑罚严酷,治理效果却差强人意。像循吏朱邑,不肯用鞭子抽打罪人,袁安对于贪赃者,不肯肆意羞辱,他们的治理效果,同样很好。奸猾之徒,学会自我约束;治下的百姓,人人自爱。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别?以苛政治民,严刑峻法只能使犯罪者心存侥幸;以义理治民,百姓才会受到感化。心存侥幸,只能令奸邪蜂起,以仁义推行教化,治理的效果才能持久。从一个县的治理,再来看天下治理,滥施酷刑,诉讼频繁,能保证天下太平吗?

赞辞如下:大道既往,刑礼为薄。斯人散矣,机诈萌作。去杀由仁,济宽非虐。末暴虽胜,崇本或略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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