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冯虞郑周列传 白话文翻译

朱浮,字叔元,沛国萧县人。最初,朱浮追随刘秀,在大司马府担任主簿,升任偏将军,协助刘秀攻破邯郸。刘秀派遣吴汉斩杀更始帝的幽州牧苗曾,之后,刘秀拜朱浮为大将军,兼领幽州牧,镇守蓟城,负责平定北方。

建武二年,光武帝封朱浮为舞阳侯,享有三个县的食邑。

年轻时,朱浮就显露出才华,常欲整顿社会风气。在幽州牧任上,朱浮礼遇士人,征召名士涿郡人王岑等,拜他们为州郡从事,留任王莽时的二千石官员,把他们安排在将军幕府。朱浮征调幽州诸郡仓库里的粮食,为任职官员发放津贴,安排其妻子儿女,免除其后顾之忧。渔阳郡太守彭宠认为天下尚未安定,各地义军风起云涌,不应该安排那么多官员,徒耗费钱粮,拒不执行朱浮的敕令。朱浮性情急躁,自以为位高权重,对彭宠抗命耿耿于怀,颁发公文,严厉斥责。彭宠同样强悍,加之有战功,二人的矛盾逐渐加深。朱浮密奏皇上,说彭宠派遣官吏,迎接妻子,却不肯把老母接来,还收受贿赂,杀害友人,掌握大量军队,囤积钱谷,其志向难以预测。彭宠与朱浮已经结下怨恨,当知道朱浮密奏皇上,对自己肆意诽谤,彭宠勃然大怒,欲举兵攻打朱浮。朱浮以书信谴责彭宠:

人们常说智者顺时而动,愚者逆理而行。我常为春秋时郑国公子京城太叔感到莫名悲哀。太叔不自量力,又没有贤士辅佐,背叛国君,自绝于庄公,最终被郑国抛弃。
伯通将军以战功镇守一个大郡,辅佐皇上中兴汉室,有建立国家之功。而今,将军担任要职,亲力亲为,善于理财。朱浮秉承君命,负有征伐之责,欲以权变,纾解当下急困,二人都在为国家谋划。将军却疑心朱浮向皇帝进谗言,既如此,将军为何不亲自去面见陛下,当面对质,却要走上灭族的不归之路?陛下对于伯通,可谓恩深赏厚,委以大郡之责,任由将军发挥才干,把将军当作柱石大臣看待,情同骨肉。匹夫婢女为一饭之恩,尚且要舍命相报,岂有怀揣三枚大印,镇守一方,不顾朝廷恩义,心生叛逆的!
将军与属下谈起这些,将何以开口?行起跪拜,将何以为念?坐卧思考,将何以为心?引镜窥影,将何以整容?举措建功,将何以为人?诚为将军可惜,将军抛弃荣誉,走上不归之途,抛弃传世爵禄,招引灭族之祸。将军的口中,高谈尧舜之道,行为却似桀纣,生为世人所笑,死为愚鬼所羞,不亦哀乎!将军与耿况,同时起兵,辅佐陛下,蒙受国恩,担任大郡太守。耿况谦让,多次向皇上奏请,恳求贬抑职务;将军却自恃其功,自以为功高天下。在以前,辽东郡有一头猪生下白头猪仔,主人诧异,欲献予朝廷,走到河东郡,却发现很多猪都是白猪,不觉异常羞愧,带着猪仔返回辽东。以将军的功劳,在朝堂上夸口,犹如辽东郡的白猪,实在是见识浅薄。将军狂妄愚蠢,以六国自比,战国时,六国势力强大,诸侯拥有千里领地、百万雄兵,雄踞一方,相互对峙数十年。而今,天下之辽阔,朝廷的郡县有多少?将军以区区渔阳,难道要结怨于天子?这就好像黄河边上的人,欲以掊土堵塞孟津,不自量力!
如今,天下安定,海内百姓都愿意过上太平生活,士人无论贤与不肖,都愿意在当今盛世立功立名。将军却要逆风狂走,自弃于盛世。在家听老婆的话,毫无主张,在外听佞臣的话,相信阿谀。将军欲做一个悖逆朝廷的恶贼,为开国功臣树立一面镜鉴,岂不哀哉!平定天下的功臣,不应该心怀私怨,将军切勿以前事自误。愿将军留意,如何保全老母、幼弟。凡举大事者,不要令亲者痛,仇者快。

彭宠看了书信,更加愤怒,随即攻打朱浮,战事激烈。第二年,涿郡太守张丰举兵反叛。

当时,两个郡发生叛乱,幽州形势紧张。朱浮以为天子一定会亲自率领大军,前来镇压,可是,光武帝仅派了游击将军邓隆协助朱浮平定叛乱。朱浮顿时恐慌,认为皇上料事不明,过于轻敌,没有派更多军队挽救危局。朱浮上疏:“在往昔,宋、楚二国,均为诸侯,楚庄王因为宋国羁押楚国使者,遂有举兵讨伐宋国之举。魏公子无忌为朋友之义,甘冒强秦之兵锋,窃符救援赵国。楚、魏二国,并没有匡扶正义之职责,庄王为了争强而发怒,公子无忌以一言而守信。如今,彭宠背叛朝廷,张丰悖逆叛乱。臣以为,陛下一定会放下其他事情,义无反顾,惩治恶贼。然而数月过去,陛下却毫无动静,任凭逆贼围城,不肯救援,放纵逆贼猖獗,不肯讨伐,臣困惑不解。在往昔,高祖圣武,天下已经平定,仍然率领汉军亲自征伐匈奴,平定黥布叛乱,未尝有一刻安宁。陛下中兴汉室,成就大业,海内尚未平定,却欲享受安逸,不顾北部边陲危急,百姓惶恐,心中无所寄托。三河地区(注:河东郡,河内郡,河南郡)、冀州,虽然已经平定,陛下怎么能满足现状,将这样的天下传予后世!今年秋天,庄稼丰收,被渔阳郡贼寇抢掠。张丰极其狂妄,奸党日渐增多,北部边郡,连年防御贼寇,战士疲惫不堪,甲胄生满虮虱,弓弩不能修理。上下为此,莫不焦心思虑,相互守望,盼望陛下早日拿出主意。”光武帝以诏书回复朱浮:“在往年,赤眉军祸乱长安,我预料赤眉军粮食匮乏,早晚会向东流窜,此后果然在东归之路上被汉军堵截,全部投降。此次贼寇反叛,不会持续太久,军中一定会有内讧,直至相互残杀。如今军费尚未充实,要等到麦收以后,再做定夺。”朱浮城里的粮食,逐渐耗尽,出现人相食。恰逢上谷郡太守耿况派骑兵前来救援,朱浮这才脱身,逃出险境。朱浮南下逃到良乡,军中长吏拦住朱浮,朱浮担心不能脱身,下马杀死妻子,最后仅以身免,良乡投降彭宠。尚书令侯霸上奏皇上,说朱浮是幽州叛乱的元凶,是朱浮逼迫彭宠反叛,徒劳汉军靡费军饷,而且面临危局,不能死节,仓皇出逃,罪当伏诛。光武帝不忍心,让朱浮代替贾复担任执金吾,后又封朱浮为父城侯。再后来,张丰、彭宠自取灭亡。

光武帝认为很多二千石官员不能胜任,当时,有纤微过失者就会遭免职,一时间,官员更替频繁,百姓不能安心服从治理。

建武六年,日食频显,朱浮上疏:“臣听说,太阳是所有阳的宗主,处于君位之上。凡担任官职者,治理百姓,无论郡太守,或县令,均处于阳位,为尊为长。如果君主不能明察,对于郡县主官随意罢免,则会干扰地方治理。日月星三光也会显示异象,向帝王示警。《五经》是儒家治国理政的经典,《洪范五行传》记述各种灾异,都是强调天道的重要,对后世执政者有警示意义。陛下哀怜海内百姓刚刚脱离战乱,对待民众犯法持宽宥态度,希望有助于百姓休养生息。地方官吏在治民时也会有偏差,甚至有不称职者。因为过失,陛下动辄罢免,岂不是令地方官员在施政时,愈发谨慎小心!在往古,唐尧、虞舜时,虽然是盛世,也要对官员三次考核,才能决定升降去留。大汉中兴,刚刚奠基,官员也要在工作中不断历练,摸索经验,积累功绩。西汉初年,有些官员在一地任职时间很久,有的甚至在任职地养老,后世子孙因祖辈在某一地任职过久,以地名为姓氏。当时的官员未必都很称职,同样会招来非议,流言蜚语横行,甚至舆论哗然。人们常说,天地之功不可以仓促而就,建功立业也需要岁月积累。近些时,臣注意到,郡守、县宰反复遭免职、更换,迎新送旧,相望于途。臣以为,官员在一地任职时间尚浅,还未见到功效,如果严加切责,会令官员人心惶惶,有朝不保夕之忧虑。官员各自观望,不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,甚至有些官员,因为睚眦怨恨,以私废公,挟嫌报复,妄自揭发官员的短处。有些官员迎合上意,借机弹劾诋毁。二千石郡府官员及县长、县令迫于形势,担心受到弹劾,或受到讥讽,也会争相矫饰政绩,致使诈伪横行,以求获得荣誉。如今,地方官员骚动,日月运行失序。罢免官员,须从长计议,否则会酿成后患。仓促间提高官员的施政能力,会带来不祥后果。欲使国家长治久安,希望有速效之功,这不是陛下之福。天下绝非为一时所用,海内安宁,也绝非一日之功。愿陛下深思,关注经年累月的治理,谋求一代人的教化。天下幸甚。”光武帝把朱浮的奏章发下,交由大臣们廷议,大臣们多同意朱浮的意见,此后,州牧、郡守的更换少了许多。

按照旧制,州牧上奏二千石郡府官员不称职,朝廷须将奏章先发下三公府审查,三公派遣府中掾史,经审查核实,才可以罢黜辞退官员。当时,光武帝自以为明察,不将奏章发下三公府,而是将权力交予州部刺史,自行掌握。朱浮再次上疏:“陛下执政清明,言出必行,尊奉礼教,率身垂范。现如今,从宗室藩王到外戚,皆能够谨守法度,不敢越界,也没有结党营私之人。大臣们上朝,有些人乘坐牛车,犹如普通百姓。朝廷法令严肃,没有作威作福之徒。按理说,天下应该无事,处于承平世界,然而灾异频发,为什么?天道讲求信义、至诚,无端出现灾异,不可不察。臣注意到,陛下憎恨前朝法律虚设,上无权威,下面恣意横行。陛下即位以来,没有采用旧典,而是采信监察官员,对待辅政大臣,一旦有人遭到弹劾,就会予以罢免,调查犯法案件,也不通过三公府,致使犯罪官员得不到申诉机会。陛下以使者为心腹,使者又以从事为耳目,这样一来,本该由尚书掌握的案件,一个百石小吏就可以做出决定。因此,下面的官吏行事苛刻,各逞其能。有些官吏以个人好恶,把私人爱憎带进工作,任意夸大案情,仅凭感情用事,以求得尽快结案。结果,有罪者心中不服,无罪者更是怨气冲天。这样处理官员,难以经受住检验,也会留下后患。只有经得起法律检验,官员即使受刑,也才会心服口服,在任上也才会自重。官员心情坦然,处理政事才会平和。《左传》讲:‘五年两闰,天道完备。’以天地之灵,还需要五年才会运行正常,更何况普通人!臣知识浅陋、愚戆,不胜拳拳之心。愿陛下留意郡县官员的处境,避免因偏听偏信而受到影响。”

建武七年,朱浮改任太仆。朱浮认为国学需要昌盛,应该广泛选拔博士。朱浮上书:“太学是传播礼仪的地方,教化百姓,由太学掌握。陛下敬奉先圣,垂意古典,宫室还未完备,干戈还未止息,就开始兴建太学,为太学生修建宿舍。近些时,陛下又亲临太学视察,为弘扬儒学,劝民教化,鼓励士人进取。博士官职,为天下人的儒学宗师,负责传播圣人的言论,让儒学绵延不绝。按照旧典,考察选拔博士,应该放在一个大的范围,从京师,到地方,直至四面八方,这才能选出通晓经学、博闻多识的学者,贤士才能够脱颖而出。学者负起垂范作用,才能够令远近学子仰慕。臣听说,诏书要求选拔五位博士,只考虑京师的学者。臣担心,这样一来,将会造成人才流失。仅考虑京师附近,难免会视野狭窄,四方人才将难以得到起用。凡选拔人才,最重要的是要选拔出真正的人才。不在固定时间举行考试,则远方士人难以有所准备。朝廷征召士人,举行考试,各地士人按期参加,并不会干扰地方政事。《论语》讲:‘礼失,而求之于野。’臣朱浮幸得以在朝中讲解图谶,故敢于越职,提出谏言。”光武帝同意朱浮的意见。

建武二十年,朱浮代替窦融担任大司空(御史大夫)。

建武二十二年,因为炫耀皇帝给予的赏赐,朱浮遭免职。

建武二十五年,朱浮受封为新息侯。

朱浮在任上常欺凌其他官员,光武帝对朱浮早就有看法,只是考虑到朱浮有战功,又有才气,不忍心治罪。明帝永平年间,有人告发朱浮,明帝偏听偏信,勃然大怒,赐朱浮自杀。长水校尉樊鯈向明帝进言:“尧帝是大圣人,为亿万百姓所敬仰,在当时,百姓各得其所,生活安宁。在惩治四位恶人时,尧帝首先公布他们的罪行,令海内百姓知晓,然后才予以惩治。朱浮犯罪,事实清楚,然而朝廷官员并不了解案情,还是应该把朱浮交予廷尉,按照法律治罪。”明帝听罢,有些后悔。

评论如下:当年,吴起与田文论功,田文举了三件大事,吴起自愧不如田文。朱买臣诘难公孙弘,提出十个问题,公孙弘张口结舌,答不上来。最终,田文在魏国担任相国,公孙弘在武帝朝担任丞相。如此说来,担任宰相自有当时的情况而定。曾子说:“君子所重视的,是三个方面的道德修养,至于笾豆礼仪之事,由相关官员负责。”光武帝、明帝喜欢事必躬亲,包括由三公负责的工作。朝廷三公同样会工作失误,会有礼仪不到的地方,为此常遭到皇帝斥责,甚至辱骂。官员任免、处罚,在世祖、显宗朝,竟至于此,追思贾谊讲的“用礼义廉耻规范官员”,真的是至理名言!朱浮讥讽世祖对官员过于苛察欲尽快建立功业,此议不错,可谓长者之言!

冯鲂,字孝孙,南阳郡湖阳县人。冯鲂的祖先是魏国公室支庶,因为食邑在冯城,以地名为姓氏。秦国灭亡魏国,冯氏迁至湖阳县,在南阳郡是名门望族。

王莽末年,天下崩溃,各地反叛。冯鲂聚集宾客,招揽豪杰,建造壁垒,等待真命天子出世。当时,湖阳县的望族虞都尉盘踞在城内,举旗造反。此前,虞都尉与同县人申屠季有仇,杀了申屠季的哥哥,还要灭掉申屠季的家族。申屠季逃走,投奔冯鲂,冯鲂带着申屠季返回营垒,途中碰上虞都尉的堂弟虞长卿,虞长卿欲逮捕申屠季。冯鲂呵斥长卿:“我与申屠季平素并无交往,然而士人穷途末路,前来投我,我当以性命保护,长卿有何话可讲?”随后,与申屠季返回营垒。申屠季谢道:“承蒙厚恩,得以保全性命,无以报答,我还有牛马、财物,愿意悉数献给将军。”冯鲂正言厉色道:“现在我的父母和弱弟,仍然被困在贼人城中。今日接纳先生,不能顾及父母生死,更何况财物?”申屠季羞愧,不敢再言。从此以后,冯鲂被县里人所敬重。此后,冯鲂据守营垒,得以自保。

当时,天下尚未安定,四方豪杰纷纷拥兵自重,妄自称王的人很多。只有冯鲂谨慎处事,而且冯鲂善于用谋。刘秀听说后很看重冯鲂,建武三年,光武帝征召冯鲂前来皇帝行营谒见。光武帝在云台召见冯鲂,拜冯鲂为虞县令,在任上,冯鲂敢于杀伐,树立权威,后来,又改任郏县令。再后来,皇帝御驾亲征隗嚣。颍川郡的盗贼蜂起,郏县贼寇延褒等聚众三千余人,围攻郏县,冯鲂率领县衙官吏、士卒七十余人,与贼寇竟日大战,箭矢将要用尽,最终,郏县城被攻破,冯鲂落荒逃走。光武帝听到郡、国造反的消息,随即驰援颍川郡,冯鲂前往皇帝行营报到。光武帝观察交战的地点,知道冯鲂在与贼寇交战时已经尽力,嘉奖冯鲂:“君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县令,可以代替朕讨伐一个州郡,不受限制。”延褒等人听说皇帝来到,率领部下,剃去头发,背负刑具,前来请罪。光武帝赦免罪犯,诏令冯鲂继续招降各个未降的营垒,郏县安定下来。光武帝又下诏将延褒等罪犯全部交予冯鲂,由冯鲂处置。冯鲂怒斥罪犯,欲以军法惩治。众人叩头说:“今日受到诛杀,死无所恨。”冯鲂说:“你们知道悔过伏罪,很好,今日赦免诸位,让诸位返回家乡,从事农桑,为本县令充当耳目。”众人欢呼万岁。此后每当有盗贼出没,延褒等人都会及时报告,郏县无人再敢轻举妄动,县域恢复平静。

建武十三年,冯鲂升任魏郡太守。

建武二十七年,以政绩考核优秀,冯鲂来到京师,代替赵熹担任太仆。中元元年,冯鲂跟随光武帝东行,封祭泰山,代行卫尉职事。回来后,冯鲂代替张纯担任司空(御史大夫),受赐爵关内侯。中元二年,光武帝驾崩,遗诏冯鲂持符节修建原陵,封冯鲂为杨邑乡侯,享受食邑三百五十户。明帝永平四年,冯鲂在考核陇西郡太守邓融时听信奸吏诬告,明帝策书,免去冯鲂的职务,削去部分食邑。永平六年,明帝巡幸鲁县,冯鲂再次代行卫尉职事。永平七年,冯鲂代替阴嵩担任执金吾。

冯鲂自矜,为人严肃,处事公正,在任上,多次向皇帝进献忠言,也多次被采纳。永平十四年,明帝下诏恢复冯鲂的爵位和食邑。第二年,明帝东行,巡幸郡、国,留冯鲂宿卫南宫。章帝建初三年,冯鲂以年老有病,奏请退休,章帝准奏。当年冬天,冯鲂担任五更,章帝下诏冯鲂参加朝贺在列侯位就座。章帝元和二年,冯鲂去世,享年八十六岁。

嗣子冯柱继位,娶了明帝的女儿获嘉长公主。年轻时,冯柱即在宫中担任侍中,以恭敬、严肃、谦逊、守约而著称,后来官至将作大匠。冯柱去世,嗣子冯定继位,冯定官至羽林中郎将。冯定去世,没有子嗣,撤销封国。

冯定的弟弟冯石,继承母亲获嘉长公主的爵位获嘉侯,在宫中担任侍中,后转任卫尉。冯石懂得为人处世,善于取悦世人,受到安帝宠幸。安帝曾经到冯石的府邸逗留十余日,欢宴聚会,安帝赐予冯石犀角装饰的佩剑、佩刀、紫色的绶带、玉玦,同时拜冯石的儿子冯世为黄门侍郎,冯世的两个弟弟也在宫中担任侍郎。安帝永初年间,羌寇作乱,军饷耗费巨大,诸侯王、列侯的租税大多不能全额享用,安帝特别诏令用其他县的租税补足冯石的收入,诏令冯石的收入不减少,每年享有三万斛谷米、四万钱。冯石升任光禄勋,再后来,冯石代替杨震担任太尉。及至北乡侯刘懿继位为皇帝(注:在位二百余日后驾崩),冯石转任太傅,与太尉东莱郡人刘喜一起,兼领尚书职事。顺帝刘保即位,冯石与刘喜被认为是阎显、江京的同党,遭免职。此后,冯石担任卫尉,在任上去世。嗣子冯代继承爵位,冯代去世,弟弟冯承继位,冯承担任步兵校尉。

冯石的弟弟冯珖(guāng),和帝时受封为杨邑侯,受到和帝宠幸。冯珖后来官至城门校尉,冯珖去世,嗣子冯肃继承爵位。冯肃当时担任黄门侍郎。

虞延,字子大,陈留郡东昏县人。虞延出生时,屋顶上好像有东西,像一匹彩色的绸缎,随后升上天空,占卜的人认为,这是吉兆。及至虞延长大成人,身高八尺六寸,腰粗十围,力能扛鼎。年轻时,虞延担任户牖县亭长。当时,王莽嫔妃魏贵人的宾客骄横跋扈,虞延率领吏卒闯入其家中,将其收捕,得罪了后宫贵人,一直得不到升迁。虞延为人质朴,不拘小节,也得不到乡里人赞誉。王莽末年,天下大乱,虞延身穿甲胄,保护本族亲友抵御贼寇的袭扰。由于虞延的保护,很多人得以保全性命。当时,虞延的堂妹还是一个吃奶的孩子,母亲无力抚养,把孩子丢弃在沟中。虞延听到婴儿的哭声,很可怜,收养堂妹,将其养大成人。

建武初年,虞延在执金吾府任职,后来担任细阳县令。在每年的伏、腊日,虞延让牢狱里的囚犯返回家里,与亲人团聚,这些囚犯受到感动,回家与亲人团聚后按期返回。有一个囚犯在家中生病,还让家里人用车子送回,由于病重,返回监狱后死在狱中。虞延带领县衙的掾吏,将病死的囚犯埋葬在城门外,百姓对虞延的德政赞叹不已。

后来,虞延辞职,返回乡里。郡太守富宗早就听说过虞延,召虞延在郡府担任功曹。富宗生活奢靡,讲究品位,车子、衣服、器物奢华,很多不合乎法度。虞延劝谏道:“在往昔,晏婴在齐国担任丞相,穿着破旧的鹿皮衣;季文子在鲁国担任丞相,妻妾不能穿绢帛,生活保持俭朴,家族少有人犯罪。”富宗听了虞延的劝告,很不高兴,虞延随后辞职。过了一段时间,富宗因为奢靡,僭越制度,被杀头。临刑前,富宗擦着眼泪,叹息道:“恨当初没有听从功曹虞延的劝谏!”光武帝听说此事,很惊讶。

建武二十年,光武帝东行巡狩,途经小黄县,高祖的生母昭灵后的陵园在此地。当时,虞延在郡府担任督邮,皇帝下诏召见虞延,询问陵园的管理。虞延对答如流,行礼如仪,举止典雅。陵园的树木茂盛,管护到位,祭祀用的俎豆、牺牲,均符合礼制。光武帝很高兴,此后,虞延跟随皇帝来到鲁县,返回时途经封丘县,城门矮小,容不下皇帝车驾的羽盖,光武帝震怒,用鞭子抽打侍御史。虞延下车,引咎自责,认为责任在督邮。当时,虞延言辞恳切、激昂。光武帝深受感动,制诰文:“陈留郡督邮虞延勇于承担责任,赦免侍御史的罪过。”虞延跟随皇帝西行至陈留郡,皇帝赐予虞延金钱,还有佩剑系带、佩刀,让虞延回去。从此以后,虞延在州郡名声大振。

建武二十三年,司徒(丞相)玉况征召虞延。正月初一,官员要到宫中朝贺,光武帝在人群中认出虞延,派小黄门骑马追上虞延,即日起,拜虞延为公车令。第二年,虞延升任洛阳令。当时,外戚阴氏有客人马成,常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,虞延将其收捕。阴氏多次请求虞延宽宥,每收到一封求情信,虞延就责打马成二百下。为此事,信阳侯阴就向光武帝控告虞延,说虞延冤枉好人。光武帝亲临御道旁的馆舍,亲自审问罪犯。虞延将罪行尚可斟酌的罪犯,排列在东边,罪状确凿无疑者,排列在西边。马成想从西边跑到东边,虞延上前,一把拽了过来,对马成讲:“你这个巨蠹,凭借权势,不惧法律,长期为非作歹,现在还没有结案。你一定要受到惩罚!”马成大呼冤枉,台阶上站着的持戟武士用戟刺向虞延,大声呵斥,欲迫使虞延放过马成。光武帝看出来虞延不会徇私情,对马成讲:“你触犯王法,也是咎由自取!”呵斥马成回到西边的队伍。几天后,马成伏法被杀。从此以后,外戚开始收敛,不敢再干预执法官员办案。在任上三年,虞延转任南阳郡太守。

明帝永平初年,南阳郡新野县功曹邓衍,以外戚身份,还是小侯,到京师上缴计簿。在朝会上,邓衍打扮整齐,趋步向前,在群臣中显得很出众。明帝看到后,对左右人讲:“朕的仪表、容貌,岂能像此人!”特别赐予邓衍车马、衣服。虞延认为邓衍虽然仪表出众,但是品行不好,并未另眼相待。明帝对邓衍已经有好感,此后诏令把邓衍从南阳郡上调到朝廷。邓衍来到洛阳,明帝拜邓衍为宫中侍郎,后转任玄武门司马。再后来,邓衍在任职期间不肯回家为父亲服丧。明帝听说了,感叹道:“‘知人则哲,这是尧帝的告诫。’这句话很有道理!”此后,邓衍遭贬黜,惭愧引退。从这件事,明帝认为虞延看人有远见。

永平三年,明帝征召虞延代替赵熹担任太尉。永平八年,虞延代替范迁担任司徒(丞相)。虞延历经三公两个位置,十余年间,并没有什么政绩。恰逢楚王刘英谋反案爆发,外戚阴氏欲中伤虞延,派人暗中将楚王要谋反的事情告诉虞延。虞延认为,刘英是皇帝的至亲藩王,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,又欲征召幽州从事公孙弘,因为公孙弘与楚王相勾结,此事作罢。前后两件事,均没有奏闻明帝。及至刘英谋反案暴露,明帝以诏书形式,严厉谴责虞延,虞延自杀。虞延死后,家中贫困,子孙不免啼饥号寒。

虞延的堂曾孙虞放,字子仲,年轻时做过太尉杨震的门客,及至杨震被人诬陷自杀,顺帝初年虞放前往阙门为杨震鸣冤,因此而知名。在桓帝朝,虞放担任尚书,上奏朝廷,诛杀大将军梁冀,因为有功,受封为都亭侯,担任司空(御史大夫)。后又因为水灾,虞放对灾情处置不当,被免职。虞放痛恨宦官,遭到宦官诬陷,灵帝初年,虞放与长乐宫少府李膺等陷入党锢案,被杀。

郑弘,字巨君,会稽郡山阴县人。堂祖父郑吉,在西汉宣帝朝担任西域都护。年轻时,郑弘担任乡里的啬夫,太守第五伦春季巡视县邑,看到郑弘,颇有好感,召郑弘到郡府担任督邮,后来又举荐郑弘为孝廉。

郑弘拜同郡人河东郡太守焦贶(kuàng)为老师。楚王刘英谋反案败露,因为刘英与焦贶有书信往来,焦贶被朝廷收捕,在押往京师的途中患病,死在途中,妻子儿女被关押在诏狱,关押数年,受尽折磨。焦贶的学生、故旧害怕受到牵连,更换姓名,躲避灾祸,郑弘剃去头发,背负 锧,前往阙门递上奏章,为焦贶鸣冤。此后,明帝省悟,赦免焦贶的家属。郑弘又亲自为焦贶举办丧事,送焦贶的妻子儿女返回乡里,被当时人称赞。

明帝拜郑弘为驺县令,在任上,郑弘以仁厚治民受到民众称颂,升任淮阳郡太守。四次升迁,章帝建初初年,郑弘担任尚书令。按照旧制,尚书侍郎任职期满,可以补为县长、县令,或郡府掾史、丞、尉。郑弘上奏,认为尚书台的职务很重要,然而薪酬微薄,以至于选任尚书侍郎时,无人愿意任职,奏请将尚书侍郎补为千石县令,尚书侍郎以下令史补为县长。章帝批准奏议。在此前后,凡郑弘提出有裨益的奏议,都会在南宫备案,作为行政案例。

后来,郑弘出任平原国相,受朝廷征召,担任宫中侍中。建初八年,郑弘代替郑众,担任大司农。交阯郡等南方七郡向朝廷贡献物品,需要长途转运,还要从东冶县上船,通过海路运抵京师,途中饱受风波之苦,航船沉没的事情时有发生。郑弘上奏,开辟零陵县、桂阳县的官道。此后,通往蛮夷的道路畅通,商旅都把它作为商路。郑弘在任上两年,节省费用三亿万。当时,天下连年遭受旱灾,边郡常有警讯,粮食不足,而国库的钱、货充盈。郑弘奏请朝廷减少州郡贡献财物,减轻徭役,以利百姓度过荒年,章帝准奏。

章帝元和元年,郑弘代替邓彪担任太尉。当时,朝臣举荐第五伦担任司空,位置在太尉下面,每年正月初一群臣朝会时,郑弘主动降低身份,以表示谦逊。章帝了解到郑弘这样做的原因,在朝堂上摆上云母屏风,将二人隔开,作为制度。在位四年,郑弘上奏弹劾尚书张林阿附侍中窦宪,行为污浊,又上书弹劾洛阳令杨光,作为窦宪的门客,在任上贪污受贿,为政苛刻,不宜再担任洛阳令。奏书递上,有官吏与杨光是故旧,把奏书内容透漏给杨光。杨光向窦宪报告,窦宪遂上奏朝廷,说郑弘担任朝廷大臣,泄露宫中机密。章帝就此事诘问郑弘,诏令郑弘上缴印绶。郑弘来到廷尉署,听候处罚。章帝又下诏赦免郑弘。出狱后,郑弘乞骸骨,请求退休,未被允许,郑弘病情加重,上书谢恩,同时揭露窦宪的罪行。章帝看了奏章,派太医为郑弘诊病,及至太医到家,郑弘已经病逝。临终前,留下遗嘱,归还朝廷赐予的全部财物,嘱咐妻子儿女,为尸身穿戴褐色头巾、布衣,用普通棺柩殡殓,送回家乡安葬。

周章,字次叔,南阳郡随县人。最初,周章在郡府担任功曹。当时,大将军窦宪已经被免职,以冠军侯回到封国。周章跟随郡太守在春季巡视县邑,来到窦宪的封国,太守欲前去拜谒窦宪。周章劝谏道:“春天,太守巡视下面的县邑,这是例行公事,怎么能为私交放弃公事?窦宪是外戚,权倾朝堂,现在被斥退,回到藩国居住,祸福难以预料。太守是朝廷的剖符大臣,担负管辖千里的重任,举止进退,岂能草率行事?”太守不听,登上车子。周章在车前,拔出佩刀,割断车套,这才阻止太守。及至窦宪获罪被杀,朝中公卿以下官员,许多人因与窦宪有来往,受到牵连而获罪,太守免祸。为此,太守很器重周章,举荐周章为孝廉。六次升迁,周章担任五官中郎将。殇帝延平元年,周章担任光禄勋。

安帝永初元年,周章代替魏霸,担任太常。当年冬天,又代替尹勤,担任司空(御史大夫)。当时,中常侍郑众、蔡伦等在后宫掌权,干预朝政,周章多次直言进谏。和帝驾崩,邓太后考虑到皇子刘胜有痼疾,不能奉祀宗庙,继承大统。太后认为,殇帝年幼,经过抚养,可以当作亲生儿子,于是立了殇帝刘隆,封刘胜为平原王。及至殇帝驾崩,群臣认为,刘胜并非真的有病,欲重新迎回刘胜即位。太后此前没有立刘胜,担心刘胜即位后会报复自己,又立了和帝的哥哥清河孝王的儿子刘祐,这就是安帝。周章认为群臣不服,在宫中密谋,紧闭宫中大门,欲诛杀车骑将军邓骘兄弟及郑众、蔡伦,劫持尚书,在南宫废黜邓太后,再把刘祐封在较远的诸侯国,拥立平原王刘胜即位。事情败露,太后以策书罢免周章,周章自杀。周章死后,家无余财,几个儿子要换穿衣服才能出门,两天吃一天的饭食。

评论如下:孔子说:“可以与其立功的人,未必可以与其权变。”权变是什么,就是违背常规做事。违背常规做事,一定要有非常之机遇,才能获取成功,绝不可轻举妄动。不仅要达到目的,还要保持节操。周章没有辅佐太子的重任,也没有超乎常人的德能,已经即位的皇帝,并没有自绝天命的征兆,处于太平盛世,却要密谋难图之业,做悖逆之事,岂不是狂悖!如果帝王即位要由臣下来决定,那么斗筲之徒也能够过问继承大事,狂悖之徒也能够奋起建功。孟轲讲:“有伊尹的忠心,可以参与,没有伊尹的忠心,就是谋逆。”呜呼,后来者,要警惕!

赞辞如下:朱定北州,激成宠尤。鲂用降帑,延感归囚。郑、窦怨偶,代相为仇。周章反道,小智大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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