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屠刚鲍永郅恽列传 白话文翻译

申屠刚,字巨卿,右扶风茂陵县人。七世祖申屠嘉在西汉文帝朝曾担任丞相。申屠刚为人质朴、方正,常仰慕史鰌(qiū)、汲黯等耿介士人,在郡府担任功曹。

西汉平帝朝,王莽在朝中专权擅政,对朝中群臣多有猜忌,王莽隔断冯、卫两个外戚家族,阻止他们与平帝见面,也不准他们与京师的官员来往,申屠刚对此颇有看法。朝廷举荐贤良方正,申屠刚在对策中写道:

臣听说,朝政如有缺失,神灵会发出警告,奸邪祸乱朝纲,阴阳会显示异象。这是上天在警示君王自己已偏离正道,也使得奸邪之臣有所忌惮。而今,朝廷不对官员考功,听任官员谮毁同僚,多次颁发诏书,设置法令,压制官员议论,刑罚之重,甚至处以腰斩。这样做,极大伤害了忠臣报国之心,挫伤了士人报国之志,也违背了古人鼓励谏言,高挂善言之旌旗,高悬敢谏之擂鼓,广开谏言之四门,张开明德四目之举措。
臣听说,周成王年幼,周公代行摄政,虚心聆听贤士谏言,对待朝臣一视同仁,并无新旧之别,以仁义为重,一举一动都要考虑是否顺应天地,制定的政策没有大的缺憾。即使这样,仍然有召公误解,四国诸侯流言。人们常讲,母子之情,骨肉至亲,此乃人之天性使然。而今,圣主年龄幼小,刚刚脱离襁褓,即位以来,母子被强行分离,外戚也遭到隔绝,亲情难以沟通。按照汉家制度,在选贤任能时,要有外戚辅佐,这样才能够亲疏相间,减少施政中的过失,有利于安宗庙,保社稷。冯氏、卫氏无罪,长期受到压制,不能得到任用,他们住在穷乡僻壤,像平民一样,这不能显示圣朝忠孝之义。作为人子,皆有母子之情,无论贵贱,情同此理。是以人无贤愚,莫不议论纷纷,奸臣贼子,也会乘机施展邪谋,朝廷一旦有不讳之变,令人担心。皇帝的太保、太傅,已经不是古时的周公、召公。周公至圣,仍然会遭到非议,更何况隔断母子亲情,这样做,符合天意吗?在往昔,周公让儿子伯禽代替自己回到鲁国,以义割恩,宠不加后,才有配天郊祀的礼遇,鲁国延续三十余世。霍光在朝中秉政,辅佐少主,道德修明,被后世人称为“忠直”。然而,霍光培植宗族,树立党羽,让这些人在朝中掌握大权,压制外戚,以为地位巩固,霍光去世,霍氏遂遭灭门之祸。如今,教导皇帝的师傅,以伊尹、周公自居,负有太保的责任,由此联想,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?朝廷不能居安思危,恐怕祸事还会降临!损益之间,孔父浩叹,持满之戒,老子告诫。人们常讲,功盖天下者不安,威震人主者身危。而今,正值丧乱之后,流弊积重难返,国家府库空虚,百姓赋敛沉重,地方酷吏侵夺百姓,豪强恃强凌弱,百姓家境贫困,疫病连年发生。盗贼出没,四方骚扰,聚集的贼寇有上万人,横行无忌,甚至窃取尊号自立,攻打名都,焚烧县邑。有传言说有贼寇携带弓弩闯入皇宫,警卫为之震恐。从汉朝兴起,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。国家已经衰弱到极点,如果再不禁止奸臣,六极之祸迫在眉睫,安危之势犹如累卵。帝王,承天顺地,执掌赏罚大权,不把封赏滥施于宗族,也不对亲人减轻处罚。陛下应该昭明圣德,遵循帝王圣迹,追思文帝功业,重视五伦亲情,安排至亲位序,派遣使者征召中山王太后,安排在长安皇宫,令皇上母子朝夕相见;还要征召冯氏、卫氏外戚,按照德能授予官职。让外戚在宫中,宿卫皇帝,有执戟的权力,以防患于未然,避免祸患降临。这样做,对上可安定社稷,对下能保全太保、太傅。内和亲戚,外堵奸邪。

对策呈上元后(王政君),王莽让元后下诏:“申屠刚对策一派胡言,无知妄说,违背经义。罢官免职,贬回乡里。”

后来,王莽篡汉夺位,申屠刚迁至河西郡避祸,又迁至巴、蜀,前后二十余年。直至隗嚣在陇西盘踞,欲背叛汉室依附公孙述,申屠刚劝谏隗嚣:“愚臣听说,人情所归者,上天所与,人情所叛者,上天所去。臣以为,本朝躬行圣德,首举义旗,恭行天罚,汉军所向披靡,诚赖上天赐福,非人力所能左右。将军本无尺寸封土,孤身奋斗于一隅,应该推诚布公,顺应大势,与圣朝并肩协力,对上顺应天心,对下符合人望,为国家立功,永享富贵。临事犹疑不决,此乃圣人所忌。以将军之威望,又身处千里之外,何去何从,一定要慎之又慎!而今,皇上玺书已经送达,承诺要封赏将军,表明信义,欲与将军共担祸福。布衣之间相处,尚且有信守承诺之义,更何况万乘之君!将军应该早做决断,为何还要犹疑不决?一旦有变故发生,对上辜负忠孝,对下愧对当世。遇事不能明察,祸患必然降临,前后失据,将会手足无措。臣以忠言进谏,愿将军留意,聆听老夫劝谏。”隗嚣不听,随后叛汉,追随公孙述。

建武七年,光武帝下诏,征召申屠刚。申屠刚临行前,留给隗嚣一封书信:“愚臣听说,一意孤行者孤独,拒绝谏言者闭塞,孤独、闭塞,此乃亡国之兆。即使有明圣之姿,也应该放下身段,广纳谏言,这样做,才能算无遗策,不会举措失当。圣人不以坚持己见为明智,以观察万物为聪慧。顺人者昌,逆人者亡,从古至今,都是至理名言。将军以布衣,被推举为统帅。为廊庙之计,却不能下定决心。将军不能指挥若定,又不能料敌于前。而今,东方洛阳,政治清明,教化斐然,百姓和谐。西州妄自发兵,人人心怀恐惧,民情骚动不安,正直之士不敢进言,众人疑惑,士人观望。将军的部下不肯为之效命,将军的祸患将会不期而至。人们常讲,物穷则变,事急则易,这也是形势使然。离经叛道,违逆天意,能享有国家者,从古至今,还未听说过。将军素以忠孝名闻海内,士大夫不远千里,仰慕将军德义,前来归附。而今,将军心存侥幸,轻率用兵,这样做的后果,难以预料!上天保佑者顺,众人拥护者信。将军没有上天保佑,又没有百姓拥护,只能令生灵涂炭,蒙受祸殃。将军抛弃忠信之义,毁伤父子之恩,只会令众贤心惊胆寒,不能不慎重对待!”隗嚣不听。申屠刚到了洛阳,光武帝拜申屠刚为侍御史,后又担任尚书令。

光武帝欲出外巡游,申屠刚以陇西、蜀郡尚未平定,此时不宜享受安逸为由,劝谏光武帝。看到光武帝执意要去,申屠刚用头顶住车轮,光武帝这才作罢。

当时,朝内朝外群臣大多由皇帝选任,加上法律严酷,对任职官员苛察,工作很辛苦。尚书是皇帝的近臣,也常遭到皇帝捶打,甚至当着众臣的面绑缚。看到这些,群臣无人敢站出来讲话,申屠刚常直言进谏。申屠刚劝谏皇帝,应该早日为皇太子建立东宫,为太子安排有德的师傅,培养太子的德行,这些谏言没有得到重视。因为多次谏言不合皇帝的心意,几年后,光武帝将申屠刚外放,担任平阴县令,后又征召申屠刚,拜为太中大夫。申屠刚以有病,辞去职务,在家中去世。

鲍永,字君长,上党郡屯留县人。父亲鲍宣,在西汉哀帝朝担任司隶校尉,被王莽杀害。年轻时,鲍永就怀有志向,重视节操,学习欧阳《尚书》。鲍永对后母很孝顺,妻子曾经在后母面前斥骂狗,鲍永将妻子赶走。

最初,鲍永担任郡府功曹。因为鲍永的父亲鲍宣不肯依附王莽,王莽杀了鲍宣,还要加害鲍宣的子孙,郡府都尉路平迎合王莽的旨意,欲加害鲍永。郡太守苟谏保护鲍永,召鲍永担任郡府官吏,常把鲍永安排在郡府。鲍永多次向苟谏进言,要复兴汉室,翦除逆贼,谋划复兴汉室的方略。苟谏告诫鲍永:“君长如果谋划不周,恐怕会祸及家族。”鲍永感谢太守关心。及至苟谏去世,鲍永亲自将苟谏的棺柩送归右扶风。路平收捕鲍永的弟弟鲍升,新太守赵兴上任,听说此事,感叹:“我接受的是汉室官职,不能坚守节操,而鲍宣却能够为节操而死。如今,鲍宣的儿子又被捕入狱,岂能再加害鲍宣的儿子!”命令县里释放鲍升,任命鲍永为郡府功曹。当时有人冒充宫中侍中,在郡里的传舍休息,赵兴欲前去拜谒。鲍永怀疑此人有诈,劝阻赵兴不要去,赵兴不听,命人备车,鲍永拔出佩刀,挡在马车前阻拦,赵兴这才没有去。又过了几日,果然王莽的诏书来到,诏命逮捕冒充侍中者,鲍永因此而知名。鲍永后来被举荐为秀才,没有就职。

更始二年,更始帝征召鲍永,两次提拔,鲍永担任尚书仆射,代行大将军职事。鲍永持符节率领军队,平定河东郡、并州、朔州,可以在幕府设置裨将,在军中执行军法。鲍永来到河东郡,打击青犊军,大败贼寇,更始帝封鲍永为中阳侯。鲍永虽然做了将帅,使用的车子、穿的衣服依然朴素,路上的人都能认出来。

此后,赤眉军杀害更始帝刘玄,三辅地区道路阻断。刘秀即皇帝位,派遣谏议大夫储大伯,持符节征召鲍永前往皇帝行营。最初,鲍永怀疑,不肯从命,将储大伯逮捕,又派遣使者骑马飞驰至长安,确认更始帝已经败亡,鲍永为更始帝发丧,释放了储大伯等,封存上将军、列侯印绶,遣散部众,头上戴着幅巾与手下将领及一百多位贴心门客,来到河内郡。光武帝看到鲍永,问:“卿的军队在那里?”鲍永离席,叩头谢罪:“臣侍奉更始帝,不能尽忠保护,心中常感到惭愧,不敢再用更始帝的军队谋求富贵,已经把他们全部遣散。”光武帝说:“卿的口气太大了!”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。当时,攻打怀县的汉军迟迟不能结束战事。光武帝对鲍永说:“汉军攻打怀县,已经有三日,怀县城迟迟攻不下来。崤山以东的豪杰皆敬服卿,卿可以到怀县城下,劝他们投降。”光武帝拜鲍永为谏议大夫。鲍永来到怀县,说服更始帝的河内郡太守,怀县开城投降。光武帝大喜,赐予鲍永洛阳商里的宅邸,鲍永谢绝,没有接受。

在当时,董宪的裨将在鲁郡驻军侵害当地百姓,光武帝拜鲍永为鲁郡太守。鲍永上任,攻打董宪,大败董宪军,投降者有数千人。副帅彭丰、虞休、皮常等,各率领一千余人,自称“将军”,不肯投降。过了一段时间,孔子阙里的荆棘无缘无故地被清除,从讲堂到里门,打扫得干干净净。鲍永很奇怪,问郡府丞及鲁县令:“如今形势危急,阙里的大门洞开。这是否是夫子欲让郡太守行礼,以助我铲除无道?”鲍永带领众人,举行乡射礼,邀请彭丰等前来观看,欲乘机将其擒获。彭丰等人也想乘机擒获鲍永,于是携带牛肉、美酒,前来与鲍永相会,暗中挟带兵器。鲍永察觉,当场杀了彭丰等,擒获彭丰余党。光武帝赞赏鲍永有智谋,赐鲍永爵关内侯,又拜鲍永为扬州牧。当时,南方贼寇依然很多,鲍永认为当地官吏、百姓刚刚脱离战乱,须以宽厚施政,只是镇压为非作歹的首恶,对当地百姓抚恤慰问。扬州百姓很快安定下来。恰逢鲍永的母亲去世,鲍永辞去官职,将所有家产分送给战争中失去家庭的孤儿。

建武十一年,光武帝征召鲍永,拜为司隶校尉。光武帝的叔父赵王刘良是当朝贵戚,因为某事,鲍永弹劾刘良大不敬。从此,朝廷上下为之肃然,官员莫不谨守法度。光武帝又征召右扶风人鲍恢,拜为京师都官从事,鲍恢为人耿直,执法不避权贵。光武帝常说:“皇亲国戚要收敛一些,否则会碰上二鲍执法。”由此可见朝中贵戚对鲍永的忌惮。

鲍永到霸陵县视察,途经更始帝刘玄的陵墓,引车从小路到陵墓前祭拜,随从官吏劝谏鲍永。鲍永说:“我作为臣下,曾经侍奉更始帝,岂有路过陵寝不去祭拜的道理!即使为此而获罪,司隶校尉甘愿受罚。”鲍永走到陵墓前下拜,痛哭失声,极尽悲哀后,方才离去。鲍永西行至右扶风,又杀牛沥酒,在苟谏的坟墓前祭拜。光武帝听说此事,心中颇为不快,问朝中公卿:“奉使下去视察,这样做是否合适?”太中大夫张湛回答:“仁者以仁为宗,忠者以义为先。仁者不忘旧主,忠者不忘旧君,这正是行义高尚之人。”光武帝听罢,这才释怀。

再后来,大司徒韩歆因为某事犯罪,鲍永为韩歆辩护,光武帝还是没有赦免韩歆。因为此事而忤逆了皇帝,鲍永遭贬黜,出任东海国相,因为查验田亩不实,被征召至洛阳。其他郡太守因为此事,大多被投入监狱,鲍永走到成皋县,皇帝有诏令,拜鲍永为兖州牧,直接上任。三年后,鲍永在任上病逝。儿子鲍昱。

评论如下:鲍永坚守节操,侍奉旧主,不忘忠义,侍奉新主,同样不忘忠义。鲍永认为用旧主的部众向新主邀宠,是一件可耻之事,反而更加受到新主的信任。讲者言之谆谆,听者闻之藐藐,用取悦他人的手段,能作为谋求进身之途吗?义正词严,会忤逆他人,能用义理谋取利益吗?放弃私利,求取正道,为人正直,谨奉道义,这才是君子所为。

鲍昱,字文泉。年轻时,鲍昱跟随父亲鲍永学习,后来客居东平县,教书授徒。

建武初年,太行山上有巨寇,太守戴涉听说鲍昱是鲍永的儿子,有谋略,前去拜访,延请鲍昱代理高都县长,鲍昱答应了。此后,鲍昱在高都县剿灭贼寇,杀了贼首,打通道路,由此而闻名。后来,鲍昱担任沘阳县长,推行教化,施政公平,县域内清静。

荆州刺史上表奏闻皇帝,鲍昱得到提拔,两次升迁,中元元年,光武帝拜鲍昱为司隶校尉。下诏鲍昱前往尚书省,负责起草招降胡人的檄书。光武帝派小黄门问鲍昱是否觉得奇怪,鲍昱回答:“臣听说,在此前向官员发布文告,不署上姓氏,由司徒(丞相)府负责发布,此次为什么要由司隶校尉发布,还要署上姓氏?”光武帝答:“我正是要让天下人知道,忠臣的儿子再次担任司隶校尉。”鲍昱在任上奉法守职,有父亲的风范,明帝永平五年,因为救火延误时间,被免职。

再后来,明帝拜鲍昱为汝南郡太守。郡中有很多陂池,连年溃决,整修堤坝每年要花费三千余万。鲍昱命人在堤坝上用石材制作方梁,疏通水渠引水,用以灌溉农田,受益的农田增加一倍,郡里百姓因此而富足。

明帝永平十七年,鲍昱代替王敏担任司徒,明帝赐予钱帛、器物、帷帐,任命鲍昱的儿子为宫中侍郎。章帝建初元年,发生大旱灾,谷价腾贵。章帝召鲍昱,询问对策:“旱灾很严重,如何应对,以减轻灾害?”鲍昱答:“臣听说,圣人治国,三年才可以见到成效。而今,陛下刚刚继承大统,赏罚的作用,仁政的效果,还有待时间观察,即使有过失,也未必会造成灾害。此前,臣在汝南郡审理楚王谋反案,受到牵连者有一千余人,这些人并非都是罪人。先帝有诏,大狱一起,蒙冤者过半。他们的家属被流放至边郡,致使亲人骨肉分离,先人得不到祭祀。一人喊冤,王政有亏。应该赦免流放的家属,让他们回到家乡,还要解除禁锢,兴灭继绝,无论死者、生者,都会感激不尽。如此一来,和气自然会显现。”章帝采纳鲍昱的谏言。

章帝建初四年,鲍昱代替牟融担任太尉。建初六年,鲍昱在任上去世,享年七十余岁。

儿子鲍德,有志向,重视节操,有名望,后担任南阳郡太守。当时,连年遭灾,只有南阳郡连年丰收,官吏百姓拥戴郡太守,称鲍德为“神父”。郡里的学校年久失修,几近荒芜。鲍德上任,修葺校舍,准备俎豆、礼服、冠冕,举行奏乐射礼。又在郡府设宴,招待乡间耆老及有名望的儒生。百姓前来围观,莫不叹服。鲍德在任上九年,皇帝征召,拜为大司农,鲍德在任上去世。

儿子鲍昂,字叔雅,笃行孝义,重视节操。鲍德晚年患有重病,多年不能痊愈,鲍昂在父亲身边伺候,衣不解带。及至父亲去世,鲍昂为父亲服丧,三年期满,形销骨立,需要有人搀扶才能行走。服丧期满,鲍昂在父亲墓址旁搭建茅屋居住,将时务弃置一旁。后来,鲍昂被举荐为孝廉,三公府征召,鲍昂拒绝应召,在家中去世。

郅恽,字君章,汝南郡西平县人。十二岁时,郅恽的母亲去世,服丧期间,郅恽异常哀痛,超过礼制要求。及至长大成人,郅恽学习韩氏《诗经》、《严氏春秋》,懂得天文历法。

王莽执政时,贼寇蜂起,郅恽仰观天象,对友人讲:“如今,镇星、岁星、荧惑星在星汉运行,运行至翼宿、轸宿分野,去而复来。汉室一定会重新受命,祥瑞将归于有德之君。如果有顺应天命者,行事果断,一定能够获取成功。”当时,左队大夫(注:颍川郡太守)逯并喜欢与士人交往,郅恽劝说逯并:“如今,上天垂象,智者看作是‘昌’,愚者看作是‘亡’。在往昔,伊尹自荐辅佐成汤,既而建立元功,被后世人称为‘完人’。郅恽虽然不才,愿意重蹈伊尹之圣迹,顺应天人之变化。明府倘若不再犹疑,一定能够建立功业。”逯并听了后,心有所动,任命郅恽为郡府掾史。郅恽没有拜谢郡守,说:“在往昔,文王擢拔吕尚于渭水之滨,高宗发现傅说于筑墙之奴,桓公重用管仲于射钩之恨。他们都能够摒弃世俗,擢拔英才,所以能成为元勋。没有听说过可担任国相、仲父的贤臣,要从普通官吏做起。不能成就大事者,不可与之谋划长远。君不愿意授予良才重任,良才也可以俯首裹足,别君而去。”遂不肯接受逯并的任命。

随后,郅恽西行长安,向王莽上书:“臣听说,天地之间,人为贵,爱惜万物,要通过运转机衡,了解日月运行,太极含元,万宗归一,犹如陶工制作陶器。帝王传世,纪元皆有常理,图谶已有预设。汉室福祚绵长,以赤色为运,不应该有所怀疑,无妄之人,难以篡夺帝位。智者顺应天变,以成就德行,愚者违逆天道,以取其祸殃。神器自有天授,不可妄自窃取。上天早有告诫,以此警示陛下,陛下应该将尊位及早归还刘氏,重新回到臣位,转祸为福。刘氏享有天命,陛下顺应盛衰之理,取之于天,还之于天,这正是通晓天命。如果不能下定决心,将会背上窃位的恶名。当年,尧舜不以功绩家天下,有禅位之美誉,陛下为何要贪恋帝位?上天并未肯定陛下的功绩,这样做,岂不是自取其祸?上天乃陛下之严父,臣下乃陛下之孝子。父教不可废,子谏不可拒,愿陛下留心。”王莽看了上书,勃然大怒,遂收捕郅恽,投入诏狱,处以大逆罪,但又想,郅恽依据的是经书、图谶,难以定罪。于是,王莽派黄门胁迫郅恽,让郅恽承认这是狂病发作,在神情恍惚之下,不知道说些什么。郅恽怒目直视,说:“我所说的,是根据上天圣意,非狂人所能捏造。”被关押在诏狱一个冬天,直到大赦天下,郅恽才获准出狱。此后,郅恽与同郡人郑敬南下,在苍梧山隐居。

建武三年,郅恽来到庐江郡。积弩将军傅俊东行巡视扬州,傅俊早就听说郅恽的大名,以礼延请郅恽。傅俊上书朝廷,拜郅恽为将兵长史,授予军政大权。郅恽告诫属下:“不要乘人之危,把人逼上绝路;不得斩断他人的肢体,剥光他人的衣服;不得奸淫妇女。”傅俊属下军士挖掘百姓的坟墓,很多尸骸暴露在外,还大肆掳掠百姓。郅恽劝说傅俊:“在古时,文王不忍看到白骨暴露于荒野,武王不因夺取天下而轻视人的性命,因此才能获得上天护佑,大败商纣。将军不学习文王之仁慈,犯下天地之大禁,伤人害物,祸及枯骨,开罪于神明!如果再不向天地谢罪,及时纠正,难以保全性命。愿将军率领属下,救护伤者,埋葬死者,禁止士兵施暴,还要祭奠亡灵,以表明这不是将军本意。”傅俊采纳郅恽的谏言,百姓很高兴。此后,傅俊的军队所向披靡,贼寇纷纷投降。

建武七年,傅俊返回京师,朝廷论功行赏。郅恽耻以军功获取职务,遂告辞,返回故里。县令卑身前来拜谒,延请郅恽担任门下掾吏。郅恽的友人董子张,父亲此前被乡里人杀害,董子张生病,生命垂危,郅恽前去探视。子张在临终前看到郅恽,唏嘘哽咽,不能讲话。郅恽告诉他:“我知道,你不是因为没有享受天寿而哀伤,是因为父仇还未报。你在,我担心会连累你,没有下手;你走后,我一定为你亲手斩杀仇人,你放心去吧。”子张看着郅恽,以目示意。郅恽随后起身,带领门客截住仇人,将其斩杀,而后提着人头,拿给子张看。子张看到仇人的头颅,这才咽气。郅恽来到县衙,伏罪自首。县令犹豫不决,郅恽说:“为朋友报仇,这是私事。奉法不阿,君之义也。如果损害大义,以图侥幸活命,绝非守义之臣所为。”郅恽快步走出县衙,走进监狱。县令光着脚追赶郅恽,没有追上,于是,县令也走进监狱。县令拔出刀来,要挟郅恽:“先生不随我走,我就在先生面前自杀,以此表明心意。”郅恽这才走出监狱。后来,郅恽因病辞职。

不久,郡太守欧阳歙延请郅恽担任功曹。汝南郡的风俗,十月份郡府举行宴会,百里之内的县邑都要带上牛肉、美酒,到郡府来欢宴。当时,宴饮前要先举行仪式,仪式完毕,欧阳歙宣示教令:“西部督邮繇延,为人正直,禀性忠贞,不以严苛施政,已经获得成效。今天,与诸位儒生共同讨论繇延的功劳,使之昭显于本朝。太守赞赏繇延的德行,以牛酒向其祝贺。”主簿读完教令,户曹带领繇延走上前来领赏。郅恽坐在下座,愀然变色,上前一步,说:“司仪愿举起酒杯,当面讲清府君的过错,以告谢上天。经查,繇延贪婪,外方而内圆,勾结朋党,作奸犯科,欺君罔上,残害百姓,在兵荒马乱之际,招致百姓怨恨。明府把大恶当作大善,让辅佐府君之臣曲意逢迎,这是眼中无君、无臣,郅恽再拜,奉觞。”欧阳歙脸色骤变,不知该如何应答。门下掾史郑敬进言:“君明臣直,功曹言辞激烈,这正好说明府君有德,怎么能不接受这杯祝酒?”欧阳歙稍微有些缓和,说:“这是我的过错,敬奉君之觥。”郅恽免冠谢罪:“在古时,虞舜辅佐尧帝,有四位罪人伏法,天下人心悦诚服。佞臣不能得逞,股肱之臣,可以尽心竭力辅佐君王,君王欣喜得到臣下辅佐。郅恽不以忠贞辅佐府君,佞臣就会乘机谋利,豺狼当道,善人就会陷于毁谤,臣在大庭广众前揭露佞臣,郅恽有罪。请同时收捕郅恽、繇延,以辨明忠奸。”欧阳歙说:“这是加重了我的罪过。”宴会不欢而散。郅恽回到府中,随后称病。繇延也随后引退。

郑敬与郅恽的关系很好,看到郅恽在酒宴上忤逆太守欧阳歙,劝说郅恽:“你在大庭广众前揭露繇延,府君还是没有采纳你的谏言。而今,繇延虽然离去,很有可能还会回来。做人直抒胸臆,毫无避讳,这是夏商周三代的风尚。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我不忍心看着你落一个被府君赶走的下场,你为何还不走?”郅恽答:“孟轲认为,促使君王做不愿做之事,称为‘忠’,看到君王做不到就逃避责任,称为‘贼’。郅恽做了,就一做到底。在大庭广众前劝止府君褒奖繇延,表现了忠贞。不尽到责任,我就是有罪,繇延走了,我也走,这不好。”此后,郑敬独自在弋阳山隐居。几个月过去了,欧阳歙重新征召繇延。郅恽随即离去,跟随郑敬,在山中隐居,每天垂钓,以此自娱自乐,这样过了几十天。郅恽的志向,仍然在从政,有一天,郅恽喟然长叹,对郑敬讲:“天生俊才,要做一个有为之人,我不能终生与鸟兽为伴。你愿意与我一起,做一番伊尹、吕尚的事业吗?否则,只能像巢父、许由,对尧帝、舜帝表示尊敬。”郑敬说:“我知足啦,最初,我随你到南方苍梧山,追寻像舜帝一样的贤君,功成身退,做一个像赤松子那样的仙人。如今,我已经全身而退,奉祀先人的宗庙,向有学问的人请教,虽然不能出仕为官,也可以在民间施加影响。我已经年迈,还能跟你到哪里去?你也要爱惜身体,不要过于劳累。”郅恽辞别郑敬。郑敬,字次都,为人清高,光武帝征召郑敬,郑敬没有应召。

再后来,郅恽客居江夏郡,教书授徒,被举荐为孝廉,担任洛阳上东门侯。有一天,皇帝外出打猎,半夜返回,郅恽拒绝打开城门。皇帝令侍从通过门缝告诉郅恽。郅恽说:“火光照得太远。”不肯奉诏。光武帝只好绕行,从东中门入城。第二天,郅恽上书劝谏皇帝:“在古时,文王不过度畋猎,心中常惦念百姓的疾苦。现在,陛下到远处山林打猎,夜以继日,还能顾及宗庙社稷?陛下任意所为,无人劝谏,这是小臣最担心的。”上书递上,光武帝赐予郅恽一百匹布,将东中门侯贬为参封县尉。

再后来,皇帝诏令郅恽,教授皇太子韩氏《诗经》,在宫中为皇帝侍讲。及至郭皇后被废,郅恽谏言光武帝:“臣听说,夫妇恩爱难以从儿子身上获得,更何况臣下,怎能从君王身上获得?对此,臣不敢妄言。尽管如此,愿陛下做事时,要考虑能做什么,不能做什么,不要让天下人对社稷之事议论纷纷。”光武帝说:“郅恽喜欢以自己所想,去揣度君王。他知道我一定不会有失偏颇而漠视社稷。”皇后被废,太子坐卧不安,郅恽劝说太子:“太子心里常有疑虑,这样,对上会违背孝道,对下会面临危险。在往昔,周宣王作为明君,吉甫作为贤臣。因为有人挑拨,宣王放逐太子。按照春秋大义,母以子贵。太子应该通过侍臣及诸皇子,奏明皇帝,辞去太子位,退身奉养母亲,这样做,既可以宣明圣教,还可以报答母恩。”太子接受郅恽的谏言,光武帝听任太子辞去太子位。

此后,郅恽担任长沙郡太守。长沙郡有孝子名字叫古初,父亲去世还未下葬,邻人家中失火,孝子匍匐在棺柩上,用身子挡住火焰,大火没有烧到棺柩。郅恽听说此事,很惊讶,举荐这位孝子。因为某事,郅恽被贬为芒县长,又被免职。郅恽回到家中教书授徒,生前著书八篇,在家中病逝。儿子郅寿。

郅寿,字伯考,郅寿善于写文章,以清廉、才干享有名气,被举荐为孝廉,升任冀州刺史。当时,冀州属下有许多诸侯王的封国。诸侯王的宾客骄横恣肆,诸侯王不能约束,郅寿了解到这种情况,严加惩治,绝不宽恕。郅寿派州部从事住在诸侯封国,又派郡督邮在王宫外建造房子居住,一旦发现王府有不法行为,即刻派人骑上快马,通过驿站上奏,弹劾诸侯王及国相、师傅。此后,诸侯藩王忌惮郅寿,不敢再违反法令。郅寿在任上三年,冀州属下郡县盗寇绝迹。三次升迁,郅寿在宫中担任尚书令,每当朝会廷议有疑难时,皇帝常单独召见郅寿问计。章帝很奇怪,郅寿竟然懂得那么多,回答疑难,无所不晓,后来,章帝提拔郅寿为京兆尹。京兆有很多豪强居住,常有作奸犯科之事,难以禁止。三辅地区早就听说郅寿在冀州的治理,知道郅寿要来担任京兆尹,人人惊恐,相互告诫。之后,各自检点,不敢触犯法律。郅寿虽然威严,但对属下官吏能够推心置腹,因此,属下官吏也愿意效命,不敢欺瞒。因为某事,郅寿被免职。

再后来,和帝征召郅寿,拜为尚书仆射。当时,大将军窦宪以外戚身份威震朝野。窦宪曾经让门生给郅寿捎来书信,有所请托,郅寿把这位门客送进诏狱。而且,郅寿多次上书,说窦宪骄悍跋扈,还引用王莽的例子,警示皇上。窦宪远征匈奴,海内需要供应军饷,外加徭役。窦宪与弟弟窦笃、窦景建造豪宅,楼阁相连。兄弟为人行事,骄奢淫逸,僭越礼制,百姓苦不堪言。郅寿以国家府库空虚,军旅长期在外征战,在朝会上讥刺窦宪等人,在当时,郅寿疾言厉色,言辞激烈。窦宪听罢,勃然大怒,构陷郅寿盗买公田,肆意毁谤大臣,将郅寿逮捕入狱,下令斩首。侍御史何敞上奏和帝,据理力争,为郅寿求情:“臣听说,圣王打开四门,向天下征询意见,以广开言路。天子下诏让谏言者不避忌讳,矗立旗帜,聆听对朝政的议论。朝廷设置铮臣七人,时时警惕,通过铮臣,了解朝政得失,一旦发现施政有误,违逆人心,则及时纠正。因此,上天护佑,祥瑞降临。臣注意到,尚书仆射郅寿在尚书台任职,与其他尚书就窦宪远征匈奴之事谏言朝廷,言辞过于激烈。此外,郅寿购买公田,因此而获罪。如今,郅寿被捕入狱,判为不敬罪。臣愚以为,郅寿身为中枢机要大臣,指出朝廷施政的过失,这是做臣子应尽的责任。如果默然不语,其罪当诛。郅寿大胆谏言,为的是宗庙社稷,难道是为私?尚书台阁理事,在朝堂上争论,即使有唐尧、虞舜之圣明,有夏商周三代之隆盛,帝王也应该鼓励直言,不会以诽谤定罪。郅寿购买公田,这是人情世故,应该是小错,陛下可以宽宥。如果纤细过失,就导致郅寿被杀,臣担心,天下人会以为国家任意处罚忠贞之臣,伤害和气,触犯阴阳。臣冒犯陛下威严,不避杀头之罪,冒死提出谏言,并非为了郅寿,而是为陛下尽忠。臣不了解郅寿,但是臣以为郅寿是忠贞之臣,才站出来为郅寿讲话。臣真的不愿意看到圣朝滥施诽谤之罪,伤害忠良之心,杜塞谏言之路,招来士人讥讽。臣何敞妄自干预朝政,所言不当,愿意被投入监狱,在郅寿之前伏罪受刑,万死不辞。”奏书递上,郅寿得以免死,被流放至合浦郡,还未上路,郅寿自杀。此后,家属返回乡里。

赞辞如下:鲍永沉吟,晚乃归正。志达义全,先号后庆。申屠对策,郅恽上书。有道虽直,无道不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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