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援列传 白话文翻译

马援,字文渊,右扶风茂陵县人。马援的远祖赵奢,在战国后期,曾担任赵国将军,号称马服君,后世子孙以“马”为姓。在西汉武帝朝,马援的祖先曾是二千石官员,按照制度,将家眷从邯郸迁至茂陵。马援的曾祖父马通有功,受封为重合侯,因为受到哥哥马何罗谋反案的牵连被杀。马援的祖父、父亲这两代人,没有再担任官职。马援有三个哥哥,马况、马余、马员,都很有才干,在王莽执政时都是二千石官员。

十二岁时,马援的父亲去世,马援成为孤儿,然而,马援从小就立下志向,几个哥哥很惊讶,资助马援学习齐《诗经》,马援不愿意拘泥于章句解释,欲告别马况,前往边郡恳田、放牧。马况说:“你很有才气,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。优秀的工匠不会把朴玉拿给人看,你还是要坚持学习。”马况去世,马援为哥哥服丧一年,不离墓地,马援敬事寡嫂,不戴冠冕不进入守墓的庐舍。后来,马援担任郡府督邮,押送囚犯至司命府。囚犯犯了重罪,马援可怜囚犯,私下里将囚犯释放,而后,马援跑到北地郡,碰上朝廷大赦,马援留在北地郡放牧牲畜。有很多外地客人愿意依附马援,马援在北地郡役使百姓数百家,在陇山以西游历,享有名望。马援常对门客讲:“大丈夫立下志向,就应该贫而弥坚,老当益壮。”马援在边郡垦田、放牧牲畜,拥有马、牛、羊数千头,每年生产的谷米有数万斛。马援感叹道:“积累下这么多财富,在别人需要时就要能伸出援手,否则,岂不成了守财奴?”马援散尽家财,分送给族中兄弟、故旧,自身却穿着裘皮衣裤。

王莽末年,各地义军纷纷起事,王莽的堂弟卫将军王林广招英雄,王林提拔马援和同县人原涉为将军幕府掾史,向王莽推荐二人。王莽拜原涉为镇戎郡大尹(注:天水郡太守),拜马援为新成郡大尹(注:汉中郡太守)。王莽败亡,当时马援的哥哥马员担任增山郡连率(注:上郡太守),与马援一起放弃太守职务,移居凉州,躲避战乱。刘秀即皇帝位,马员先到洛阳拜谒光武帝,光武帝派马员返回上郡,继续担任太守,马员在任上去世。马援留在陇西,隗嚣很敬重马援,任命马援为绥德将军,与马援共商大事。

公孙述在蜀郡称帝,隗嚣派马援前往蜀郡联络。马援与公孙述曾经在同一个里巷居住,二人关系很要好,马援原以为到了蜀郡公孙述一定会热情相待,握手言欢,欢迎老友远道而来,到了蜀郡,却发现公孙述盛装打扮,宫殿上布置很多警卫、陈设仪仗,而后,让官员引导马援上殿,在殿堂上,马援向公孙述行礼如仪。公孙述让人先领马援返回馆舍,为马援制作都布禅衣、交让冠,而后再与百官一起,在宗庙中接见。马援站立在旧友的位置,在鸾旗、旄骑、出警言跸的引导下,公孙述乘坐銮驾,钟磬齐鸣,一路缓缓地进入宗庙,旁边有伺礼的赞礼官,阵容庞大。公孙述欲拜马援为大将军,封为列侯,带去的宾客有人愿意留在蜀地。马援向他们晓谕利害:“当今天下,豪杰纷争,最终落于谁手,还难以预料。公孙述不能像周公一样,握发吐哺,礼迎国士,与贤士一起,共商大计,商讨如何夺取天下,反而在修饰上装模作样,犹如泥塑木雕一般。这种人,怎么能留得住天下贤士?”马援辞别公孙述,返回陇西,对隗嚣讲:“子阳不过是井底之蛙,妄自尊大,不如留意洛阳。”

建武四年冬天,隗嚣派马援带着书信前往洛阳。到达洛阳,官员引导马援登上宣德殿,光武帝笑着迎接马援,对马援讲:“卿在两位皇帝之间游历,今日看到卿,令人深感惭愧。”马援顿首谢道:“当今之世,不但君要择臣,臣也要择君。臣与公孙述是同乡,从小关系极好。此前,臣到蜀地去,公孙述坐在大殿上,两旁站满了持戟卫士,堂而皇之地召见臣。今天,臣从远方来,陛下怎么知道臣不是刺客、奸人,怎么就肯轻易地接见臣?”光武帝笑着说:“卿不是刺客,是说客。”马援说:“天下反复,欺世盗名者,难以胜数。今天臣看到陛下如此恢宏大度,犹如高祖当年,臣心中明白,帝王自有天命。”光武帝很欣赏马援。马援跟随光武帝南下巡狩,到了黎丘县,又转向东海郡,而后返回洛阳。皇帝任命马援为待诏,派太中大夫来歙持符节护送马援返回陇西。

隗嚣与马援同起同卧,隗嚣问马援此次到洛阳有何观感,在朝堂上议政时,有何见闻。马援回答:“此次到洛阳,受到皇上接见不下数十次,每次接见,都是轻言细语,从晚上谈到天明。皇上才智过人,勇武圣明,非一般人所能及。皇上对待客人,推诚相见,无所隐瞒,为人豁达大度,注重大节,与高帝有相似之处。而且,皇帝博览经书,对政事了如指掌,前世皇帝难以比拟。”隗嚣问:“卿以为皇帝比高祖如何?”马援回答:“当然不如高祖。高帝对人对事,无可无不可;当今皇上,喜欢做官吏做的事情,按照礼法行事,不喜欢饮酒。”隗嚣听后,怏怏不乐,说:“按照卿所讲的,不是超过高祖了吗?”然而,隗嚣信任马援。此后,隗嚣把长子隗恂送往洛阳,在宫中侍奉皇帝。马援携带家眷护送隗恂前往洛阳。在洛阳居住几个月,光武帝并没有任命马援职务。马援认为三辅殷富,土地肥沃,自己带来的门客很多,就上书光武帝,奏请在上林苑开垦种植,光武帝批准奏请。

此时,隗嚣采纳王元的建议,思想出现反复,犹疑不定。马援多次以书信劝告隗嚣,责备隗嚣不该首鼠两端。隗嚣怨恨马援背叛自己,看了书信更加愤怒。再后来,隗嚣发兵,抗拒汉军。马援上疏光武帝:“臣马援归附圣朝,侍奉陛下,没有朝廷公卿一言半语的推荐,也没有陛下身边近臣的襄助。臣如果不能自我表白,陛下怎么了解臣?做人做事,生前不被人尊重,死后不能令人怀念,与人有矛盾,不能令人忌惮,臣以为,这是做人的失败。在此,臣甘冒忌讳,冒死罪向陛下袒露心腹。臣与隗嚣原来是好朋友,最初,隗嚣派臣到洛阳来,对臣讲:‘的确想成为汉臣,足下前往洛阳,请近距离观察一下皇帝。认为行,就可以定下来。’及至臣返回陇西,向隗嚣汇报,确实想劝说隗嚣向善,不敢以诡谲之言,误导隗嚣做一个不义之人。然而,隗嚣心怀诡诈,犹如贼寇一般憎恨陛下,把对朝廷的怨恨加在臣身上。臣如果不能向陛下奏明,则有欺君之罪。臣奏请陛下在行宫聆听臣的奏报,同时献上剿灭隗嚣之策,臣愿意倾吐肺腑,奏明愚策,而后退耕垄亩,死无遗恨。”光武帝召见马援,就陇西之事征求马援的意见,马援为皇帝出谋献策。皇帝诏令马援率领五千精锐骑兵,先去游说隗嚣的部将高峻、任禹等,包括陇西地区的羌人君长,向他们晓谕利害,促请他们归顺朝廷,进一步瓦解隗嚣的力量。

马援亲自写信给隗嚣的部将杨光,希望杨光能够劝说隗嚣,信中讲:“春卿,别来无恙。在冀南分手后,此间杳无音讯。近来,我回到长安,在上林苑居住。我私下认为,如今四海逐渐安定,亿万百姓向往太平,季孟却仍在负隅顽抗,成为众矢之的。我常担心,海内会因为季孟割据陇西而切齿痛恨,最终导致伏尸流血,因此寄去书信,以表达恻隐之意。为此,季孟竟然怪罪马援,采纳王游翁的谄谀之言,自以为萧关以西可以举足而定。如今看来,结果如何?前些时,我到河内郡看望伯春,看到他的家奴吉从陇西归来,说伯春的小弟仲舒看到吉,向他讯问伯春的近况可好,吉不敢言,早晚啼哭,在悲痛中辗转度日,当诉说家族怨愁时,真可谓难以名状。对于憎恨之人,可杀不可谤,马援听后,也禁不住流下眼泪。马援深知,季孟忠孝仁慈,即使曾参、闵子骞也不过如此。能孝顺尊亲,为何不能垂怜儿子?听说儿子身戴三种刑具,仍然恣意妄为、上蹿下跳,难道要让儿子被烹作肉羹?季孟常自夸拥兵自重,是为了保全父母之国能够按时祭祀,还说要厚待士大夫,等等。而今,却逼着士大夫为自己殉葬,同归于尽,原本能保全的,也要加以毁灭,口中所讲的厚待,不过是令士人赴汤蹈火。此前,季孟拒绝公孙述,不肯接受公孙述的封爵,如今,竟然与公孙反贼勾结,欲与公孙述结为联盟,这样做,不觉得愧对先人?如果结为联盟,还要送一个儿子去做人质,隗嚣有多少儿子可以送出去!在以往,公孙述欲封季孟为朔宁王,春卿主张严词拒绝;而今,春卿年岁已老,还要低头与小儿辈在一个饭碗里混饭吃,低眉胁肩,服侍公孙伪朝?人们常讲,好马不吃回头草!今天,朝廷以高位等待春卿,君应该派遣牛孺卿及其他耆年老者,共同劝说季孟。如果季孟仍然执迷不悟,即可以抛弃独夫,毅然决然,归顺朝廷。前些时,我展阅地图,看到天下共有郡、国一百零六处,为何季孟以陇西区区两郡,就想与朝廷对抗?春卿服侍季孟,对外可谓有君臣之义,对内已尽了朋友之情。作为君臣,春卿应该极力劝谏;作为朋友,更应该勉力为之。岂有明知季孟走上不归之路,仍在旁嗫嚅不言,袖手旁观?趁现在还有补救机会,春卿应该尽力劝说季孟回心转意;一旦错失良机,悔之晚矣。来君叔是天下信士,朝廷很器重,来君叔言辞恳切,常为季孟讲好话。马援也力主朝廷以信义对待季孟,绝对不可负约。虽然如此,时不我待,愿君读后,早日回信。”杨光没有回信。

建武八年,光武帝亲自率领汉军西征隗嚣,大军进抵漆县。诸将皆以为皇帝不宜率领重兵深入险境,计议未定,恰巧马援应召,当天夜晚赶到。光武帝大喜,在大帐内接见马援,把诸将的意见告诉马援,征询马援的意见。马援坚持认为,隗嚣及其部将已经呈现土崩瓦解之势,大军深入,一定能大获全胜。马援又在皇帝面前,用米堆成山谷,分析隗嚣军占领的地形、地貌,指示汉军开进的道路、沿途的险关要隘,逐一讲解明白。光武帝听后,说:“贼虏已在我掌握之中。”第二天清晨,汉军开进高平第一城,隗嚣军崩溃。

建武九年,光武帝拜马援为太中大夫,辅佐来歙监察汉军诸将平定凉州。从王莽末年以来,西羌就开始寇掠边郡,此后羌人相继进入边塞居住,金城郡属下县邑很多遭到羌人侵占。来歙上奏朝廷,说陇西遭到羌人袭扰,已经残破不堪,非马援不能平定陇西。

建武十一年夏天,皇帝以玺书拜马援为陇西郡太守。马援率领步骑三千人,首先在临洮县大败先零羌,斩杀数百人,缴获马、牛、羊一万余头。边塞的羌人部落八千余人,向马援投降,但仍有数万羌人聚集在一起,肆意抢掠,盘踞在浩亹县的险关要塞。马援与扬武将军马成强攻。羌人带着妻子、儿女、辎重车辆,转移至允吾山谷。马援指挥汉军从小道潜行上山,掩杀至羌人营寨。羌人大惊失色,向唐翼谷撤退,马援穷追不舍。羌人在北山聚集重兵,马援在山脚下摆列军阵,而后,马援指挥汉军数百名骑兵绕到山后,袭击羌人。趁着夜色,汉军用火攻,风助火势,战鼓声响彻山谷,汉军战士大呼杀敌,羌虏很快瓦解,此次出击,斩杀羌人一千余。马援考虑到汉军兵员太少,不能穷追,只是收缴羌人遗留的粮食、牲畜,凯旋。在作战中,马援受了箭伤,箭矢穿过小腿胫骨,皇帝以玺书慰劳,赏赐马援牛羊数千头,马援将皇帝的赏赐全部送予宾客。

在当时,朝中群臣认为金城郡破羌县以西距离遥远,羌寇众多,谏言放弃。马援上疏,坚决反对,马援说破羌县以西的城池,大多坚固、完整,易守不易攻,而且,土壤肥沃,适宜灌溉。如果让羌人占据湟中,对边郡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,不可轻言放弃。光武帝赞成马援的意见,诏令武威郡太守安排客居在武威郡的边民返回金城郡。先后迁回金城郡的边民有三千余户,马援安排他们返回县邑。同时,马援上奏朝廷,为这些县邑安排县长、县吏,修缮城郭,建起坞垒、候所,开垦水田,劝农稼穑、放牧。此后,金城郡的百姓安居乐业。马援又派遣羌人君长杨封前去劝说塞外的羌人部落前来与汉民和亲。还有武都郡狄人背叛公孙述前来归降,马援也上疏朝廷,奏请恢复狄人的君长、侯、王,颁发印绶。光武帝采纳马援的建议,撤回马成率领的汉军。

建武十三年,武都郡参狼羌与塞外羌人部落叛乱,杀害当地县长、县吏。马援率领四千余汉军前往镇压,汉军进抵氐道,羌人盘踞在山上,马援军占据有利地形夺取羌人的水草地,不与羌人接战,羌寇遂陷入困境,君长率领数十万户逃出塞外。羌人部落投降马援者有一万余人,陇西很快恢复平静。

马援在处理边郡事务时广施恩信,以信义善待属下,任命官吏,尽可能人尽其才。在郡府,马援总揽大局,无论门客还是故旧,每天有许多人前来拜谒。郡府诸曹要向马援禀告公事,马援对他们讲:“这些事务是县丞、县府掾吏任内的事情,何须烦扰太守。可怜一下老夫,让老夫留些闲暇,逍遥自在一下。如果有当地豪门大姓侵占小民百姓的利益,或者狡黠的羌寇欲对抗朝廷,这才是太守须关注之事。”旁边郡县有为私事报仇者,当地官吏、百姓受到惊扰,传言羌人造反,百姓逃入城郭。狄道官员前来郡府报告,请求关闭城门,发兵拒敌。当时,马援正在与客人欢宴,大笑着说:“烧当羌虏岂敢犯我?告诉狄道长官回到县衙,守护好衙署,如果真的惶恐不安,就钻到床下去。”后来,狄道恢复平静,郡中对马援处理边情镇定自若,佩服不已。马援在太守任上视事六年,皇帝征召马援返回京师,拜马援为虎贲中郎将。

最初,马援在陇西上书,谏言皇帝重新铸造五铢钱。光武帝把谏书发给三公府讨论,三公府认为不宜再铸造五铢钱,像西汉年间一样,事情遂被搁置。及至马援从陇西返回京师,从三公府拿回此前上奏的奏书,上面批有十余条疑问,马援又上书,逐一解释,条陈更为详尽。光武帝阅后,采纳马援的建议,重新铸造五铢钱,新钱得以流通,百姓从中获益。返回京师后,马援多次被皇帝召见,马援长得眉目如画,须发光泽,在回答皇帝策问时,对答如流,特别善于列举前汉的政事,每当谈起三辅地区的长者,还有闾巷里的少年,常常描绘得栩栩如生。从皇太子,到诸侯王、宫中侍中,都愿意聆听马援谈古论今,乐此不疲。马援又善于谈论用兵打仗,光武帝常说:“伏波将军议论军事,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。”每当马援就用兵之事提出建议,皇帝都会认真考虑。

最初,卷县人维汜妖言惑众,自称神仙,有弟子数百人,后来伏罪被杀。再后来,其弟子李广等宣传维汜是神仙化身,不会死,以谎言欺骗百姓。

建武十七年,李广等人聚集党徒,攻下晥城,杀害晥侯刘闵,自称“南岳大师”。皇帝派遣谒者张宗率领汉军数千人前往讨伐,被李广打败。于是,皇帝派遣马援征调几个郡的汉军,共计有一万余人,攻打李广等,斩杀李广及其党徒。

交阯郡交酂县女子徵侧与妹妹徵贰造反,攻打县邑。九真郡、日南郡、合浦郡的蛮夷起兵响应,寇略南岭以外六十余座城邑,徵侧自立为王。光武帝以玺书拜马援为伏波将军,拜扶乐侯刘隆为副将,督查楼船将军段志等南下平定交阯郡。汉军进抵合浦县,段志因为有病去世。皇帝下诏,马援合并段志率领的汉军。此后,汉军沿着南海前进,随山伐木,修筑道路一千余里。

建武十八年春天,汉军进抵浪泊水,与贼寇接战,大败贼寇,斩杀数千人,有一万余人投降。马援穷追徵侧至禁溪,多次大败徵侧,造反的贼寇土崩瓦解。第二年正月,汉军斩杀徵侧、徵贰,将首级传送至洛阳。光武帝封马援为新息侯,享受食邑三千户。马援斩牛、酾酒,慰劳出征的将士。马援从容地对官属讲:“我的堂弟马少游常感叹,说我为人慷慨,有远大志向,还说:‘人生在世,但求得温饱即可,出有车,乘有马,做一个郡府掾史,为父母祭扫坟墓,被乡里人称作善人,就行了。求取身外之物,岂不是自讨苦吃?’此前,我们在浪泊水、西里涧时,贼寇尚未荡平,下面的污水横流,上面的毒雾弥漫,在毒气蒸腾下,天上的飞鸢噗噗落入水中。我躺卧在床上,默念少游的话,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!今天仰赖诸君之力,蒙受皇上天恩,马某不才,竟然在诸君面前先佩带金印紫绶,令人高兴,又令人惭愧。”一起饮酒的将领伏在地上,高呼万岁。

马援率领楼船出征,有大小战船两千余艘,战士两万余人,继续征剿九真郡征侧余党都羊等,从无功县到居风县,斩杀擒获五千余贼寇,五岭以南终告平定。马援上奏皇帝,说西于县有三万二千户,最远的边界距离县衙有一千余里,奏请将西于县分为封溪、望海两个县,皇帝准奏。马援沿途经过的郡县,布置官员为当地修建城郭,挖掘灌溉水渠,引导百姓学会农田灌溉,做了许多有益于民众的事情。马援又向朝廷条奏,当地越人法律与汉朝法律有十余处相冲突,马援向当地越人解释法律,加以约束。从此以后,南岭骆越人按照马将军申明的法律治理当地。

建武二十年秋天,马援率领汉军整军班师,此次征战岭南,汉军将士因为途经瘴疠之地,染上疾疫病死者有十分之四五。光武帝赐予马援兵车一乘,马援在朝廷的地位,并列于九卿。

马援爱马,特别善于识别名马,在交阯郡,马援缴获骆越人的铜鼓,将铜鼓熔化,熔铸成铜马,带回京师。马援将铜马献上朝廷,同时上表:“人们常讲,天上飞的莫如飞龙,地上走的莫如骏马。战马,是国家武备,对巩固国防有很大意义。天下安宁,要重视尊卑位序,天下有变,则要考虑远近之困。在往昔,有骐骥良马,一日可行千里,伯乐看到后,当即指认。近代有西河子舆,懂得相马术。子舆把相马术传授予西河郡人仪长孺,长孺传授予茂陵县人丁君都,君都传授予成纪县人杨子阿。臣曾经拜子阿为师学习相马术,在实践中检验,很灵验。臣愚以为,百闻不如一见,听景不如观景。欲用相马术辨识良马,仅仅依靠‘骨法’,已经很难奏效,这种方法难以传之于后人。在武帝朝,有相马者东门京,铸造一尊铜马,结合相马术,指导相马,东门京把这尊铜马献给朝廷,武帝有诏,将铜马立于鲁班门外,因此世人改称鲁班门为‘金马门’。臣谨按照仪氏的马络,中帛氏的口齿,谢氏的唇、髻,丁氏的躯干,兼收并蓄,铸造一匹铜马,谨作为参考。”这匹铜马,身高三尺五寸,身长四尺五寸。皇帝下诏,把铜马放置在宣德殿下,作为名马范式。

最初,马援率领汉军班师回朝,将要抵达京师,有许多故旧前来迎接。平陵县人孟冀,颇有计谋,在宴席上向马援祝贺。马援讲:“我盼望诸君有良言相告,君为何要像俗人一样?在往昔,伏波将军路博德开拓南疆,受封为列侯,武帝在南粤故地设置七郡,路博德享受食邑仅有数百户;今天我以微小功劳,却享有一个大县的食邑,功薄而赏厚,何以持久?先生有何良言,请教我?”孟冀回答:“在下愚不可及。”马援继续道:“方今匈奴、乌桓仍在北部边郡扰攘不息,我欲奏请皇上,领兵前往边郡荡平贼寇。男儿应当战死在沙场,以马革裹尸,岂能睡卧在床上,在妻儿注视下,黯然离世?”孟冀说:“只有烈士,才有这样的豪言壮语。”

马援返回京师一个月,匈奴、乌桓寇掠右扶风。马援以三辅受到袭扰、先帝陵园受到威胁奏请皇帝出兵,光武帝准奏。九月抵达京师,十二月,马援即率领汉军在襄国县整装出发。皇帝诏令朝廷百官为马援设宴饯行。马援对黄门侍郎梁松、窦固讲:“人在尊贵时,要记得贫贱时的情形。如果卿等不想贫贱,身处尊位时就应该时时警惕,希望谨记老夫的教导。”后来,梁松因为贵宠,志得意满,果然招致祸败,窦固也几乎不能免祸。

第二年秋天,马援率领三千骑兵从高柳县出兵,巡行雁门郡、代郡、上谷郡关塞。乌桓的侦察骑兵看到了,遂离去,马援无功而返。马援曾经患有疾病,梁松前来探视,在床前询问病情,马援没有答话。梁松走后,马援的儿子问马援:“梁伯孙是皇帝的女婿,在朝中很尊贵,朝中公卿以下官员,莫不忌惮,大人为何不以礼回答?”马援说:“我是梁松父亲的老友。梁松虽然尊贵,怎么能乱了辈分?”而梁松心怀怨恨。

建武二十四年,武威将军刘尚进攻武陵郡五溪蛮夷,深入敌境,结果全军覆没。马援奏请皇帝再次领兵出征。当时,马援已经六十二岁,光武帝看到马援年岁已老,没有准奏。马援又亲自上殿奏请:“臣还能披甲上马。”光武帝令马援演示一下。马援飞身上马,在鞍座上回首顾盼,以示还可以领兵。光武帝笑了,说:“老将军精神矍铄,仍不减当年!”遂批准马援率领中郎将马武、耿舒、刘匡、孙永等,率领十二郡招募勇士,以及缓刑的刑徒四万余人,征伐五溪蛮夷。当天夜晚,马援领兵出征,与送行者告别。马援对友人谒者杜愔讲:“老夫蒙受皇恩,年岁已老,来日无多,常担心不能再为国家效力,今日终于达成所愿,老夫可以瞑目。只是担心权贵子弟有些人在皇上身边伺候,有些人在宫中担任侍中,关系很难协调,恐怕因为一些纤细误会,而生出事端。”第二年春天,汉军进抵临乡,恰遇五溪蛮夷贼寇攻打县城,马援指挥汉军迎战,大败贼寇,斩杀擒获二千余人,余众四散逃亡,逃进深山竹林。

最初,汉军驻扎在下隽县,有两条道路可以深入:从壶头山进军,路途较近,但是山高水急;从充县进军,地势较为平坦,但是路途遥远。光武帝闻报,犹豫不定。及至汉军进抵下隽县,耿舒欲走充县,马援认为徒耗时日,靡费军饷,不如走壶头山,还可以控制咽喉要道,这样做,充县贼寇将会不攻自破。两种意见呈上朝廷,光武帝支持马援的意见。当年三月,汉军从壶头山进军。贼寇据险把守隘口,沿途水流湍急,大船不能上行。恰逢天气暑热,士卒多有染上疾疫病死者,马援也身患重病,汉军遂困顿在此地。马援在河岸边凿洞为室,以躲避暑气。蛮夷贼寇据高临险,击鼓喊叫。马援拖着病体,出来查看,左右侍卫感叹马援老骥伏枥,壮志凌云,莫不被老英雄感动得流泪。耿舒写信给哥哥好畤侯耿弇,信中讲:“前些时耿舒上书朝廷,认为大军应该走充县,粮饷转运虽然困难,但是,汉军可以发挥战力。当时,数万人争先恐后,人人奋勇,欲为国家立功。而今,大军困顿在壶头,前进不得,因天气暑热,疫病流行,战士们大批死亡,甚为痛惜。此前,大军进抵临乡,贼寇无故下山,如果汉军趁着夜色,袭击贼寇,也可一鼓聚歼。伏波将军优柔寡断,犹如西域胡商,犹豫徘徊,延宕时机,错失歼敌良机。而今,汉军遭受瘟疫,正如此前所料,困在此地。”耿弇拿到书信,上奏皇帝。光武帝派虎贲中郎将梁松乘坐驿车前去责问马援,同时,在军中担任监军。恰逢马援在军中病逝,梁松因为此前的怨恨,遂借题发挥,诬陷马援。光武帝闻报,勃然大怒,追缴马援的新息侯印绶。

最初,马援哥哥的儿子马严、马敦喜欢议论时政,又喜欢与侠客交往。马援在交阯郡时,写信告诫侄儿:“我希望你们兄弟在听到别人议论是非时,犹如听到父母的名字,只可耳闻,不可参与。喜欢议论他人的长短,妄议朝廷政令,这是最令人憎恶之事,我宁死不愿意子孙有此恶行。你们兄弟知道我的好恶,我在此再强调一次,就像古代礼法,为出嫁的女儿系上头巾,父母再三谆谆告诫到婆家应该遵循的礼仪,愿你们兄弟谨记在心。龙伯高敦厚、谨慎,不喜欢花言巧语,生活俭朴,廉洁自律,奉公守法,我爱之、重之,希望你们向他学习。杜季良任侠好义,喜欢忧人之忧,乐人之乐,与人交往,不分清浊,父亲去世,前来吊唁者,有几个郡的客人,我爱之、重之,但不希望你们学习。像伯高那样,即使学得不到位,还可以做一个奉法守职、谨慎处世的士人,此所谓刻鹄不成转类鹜。如果学习季良,学得不成功,就可能沦为轻薄之人,此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。现如今,季良的前途尚未可知,郡府的官员甫一到任,就对季良的恶行切齿痛恨,州郡官员对我谈起季良,莫不摇头叹息,闻之令人痛心。因此,我希望子孙,不要学习季良。”季良名保,京兆人,当时担任越骑校尉司马。季良的仇人上书朝廷,揭发季良“行为轻薄、浮躁,聚众滋事。伏波将军在万里以外,写信告诫侄子。而梁松、窦固等仍然与季良交往,更助长他的恶行,祸乱国家”。奏书递上,光武帝召梁松、窦固严厉斥责,把揭发信和马援的告诫信展示给他们看,梁松、窦固当廷叩头,直至流血才得以免罪。皇帝下诏,免去季良的职务。伯高名述,也是京兆人,担任山都县长,此后,升任零陵郡太守。

此前,马援在交阯郡平叛,经常吃当地产的薏苡米,以保养身体,防止瘴气侵害。南方的薏苡米很大,马援欲带些回来,引种到内地,汉军返回,装了一车子。有人误以为马援带回来的是南方的奇珍异宝,权贵们借机生事,因为马援深受皇帝信任,不敢奏闻皇帝。及至马援在军中病逝,有人上书,谮毁马援,说马援此前带回的是明珠、犀牛角。马武和於陵侯侯昱等上奏皇帝,说明带回的是薏苡米,光武帝听罢,更加愤怒。马援的妻儿愈发惶恐,不敢将尸骸运回家乡坟茔地安葬,只好在洛阳城西买了几亩地,草草埋葬。马援的故旧、宾客也不敢前来吊唁。马严与马援的妻子儿女,穿着罪人的衣服,到阙门前请罪。光武帝拿出梁松诬陷马援的书信给他们看,这才知道马援获罪的原因,于是上书皇帝,申诉冤情,前后六次上书,言辞哀切。马援的灵柩这才送回家乡安葬。

此后,原云阳县令同郡人朱勃来到阙门上疏:

臣听说,圣王以德治国,不会遗忘功臣,臣下只要有可取之处,就不应该求全责备。所以,高祖当年赦免蒯通(注:蒯通曾教唆韩信背叛刘邦),以诸侯王礼安葬田横。因为此事,大臣们释怀,竭尽忠诚,不会担心遭到猜忌。大将出征在外,总会有谗言在陛下耳边煽惑,如果陛下仅看到将军的过失,忘记将军在外喋血沙场、出生入死,臣以为,这样对待为国献身的栋梁大臣,甚为不妥,朝廷还是要慎重。当年,章邯畏惧馋人之口,不得不投降楚军;燕国将军占据齐国聊城,久久不愿意归国,担心受到谗言谮毁。将军真的心甘情愿,不近情理,甘愿这样行事吗?他们怕的是谗言毁伤,兔死狐悲。
臣注意到,原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,从西部州郡崛起,仰慕朝廷德义,不畏艰难险阻,冒死归顺朝廷。当时,马援在朝中孤立,朝廷权贵无人相助,然而马援不怕深入虎穴,探摸虎口,难道仅为了个人私利?马援来往穿梭于西州七郡,作为使者,向朝廷进言,难道仅为了加官进爵?建武八年,皇帝亲征隗嚣,朝廷大臣多心存疑虑,犹豫徘徊,马援献出摧毁隗嚣之计,最终平定西州。及至吴汉走下陇山,冀县道路阻隔,只有狄道,仍然坚守,为国尽忠。在当时,军民饥困,苟延残喘。

马援奉皇帝诏命,出使西州,慰问百姓,招集当地豪杰,向羌戎晓谕义理,劝谕羌戎归顺朝廷,用尽各种方略,谋如泉涌,势如规转,解百姓于倒悬,存危城于边陲。汉军挥师西进,乘势缴获军粮,陇县、冀县逐一平定。马援独守一郡,出师即有功,进兵则克敌。马援镇抚先零羌,深入山谷,奋力死战,在战场上,飞矢洞穿马援的胫骨。在此后,马援不顾年迈体衰,为朝廷出征交阯,当地瘴气弥漫,临出发时,马援与妻子诀别,抱定视死如归之决心,毫无苟安偷生之怯意。此次征战,马援剿灭贼寇征侧,平定一州。此后,马援又领受诏命,再次南征,讨伐叛贼,攻占临乡,出师有功,只可惜功业未竟,老英雄病逝军中。战士染上疾疫,马援以身殉国。人们常讲,用兵之道,有的以久战为功,有的以速胜致败,深入未必得计,缓进未必失策。哪一位将军,愿意久困绝地,而不愿意凯旋!马援在朝中任职,前后二十二年,北上出征沙漠,南下横渡江海,在瘴疠之地舍生忘死,最终死于军中。可谓壮志未酬,英雄身死名灭,爵位横遭褫夺,封土断绝。海内士民,至今不知道马援有何罪过,为何遭到谮毁。可谓三人成虎,马援横遭诽谤,诬陷之辞席卷而来。马援的家属,杜门思过,棺柩不敢归葬,生前留下的怨隙,更使得小人猖獗,家族不寒而栗,死者不能辩诬,生者不能申冤,臣深感痛心。

陛下圣明,重于行赏,慎于惩罚。当年,高祖为打败项羽,交予陈平四万斤黄金,以利于陈平在楚军行使反间计,不问其花费用度,怎么会因为钱谷之事,怀疑臣下所为?人们常讲,即使有孔父之忠,也不免会遭受他人谮毁,这正是邹阳当年悲愤之处。《诗经》讲:“取彼谗人,投畀豺虎。豺虎不食,投畀有北。有北不受,投畀有昊。”诗词的意思:谗佞之人巧言利口伤害忠良,只能交予上天实施惩罚。但愿陛下留心竖儒的忠言,切勿让功臣饮恨于黄泉。臣听说,《春秋》大义,即使有罪之人,也可以以功抵罪。圣王在祭祀时,臣下有五种功劳,即可以享受祭祀。像马援这样,即使没有功劳,也有苦劳,更何况勤于王事,战死疆场。臣奏请陛下,令朝中公卿廷议,为马援评功论过,有哪些应该肯定,有哪些可以否定,以平息海内对马援之事的议论。
臣已经年过花甲,本应该回家乡休息,但想到栾布当年为报彭越知遇之恩,冒死祭奠,在此,臣冒死罪向皇上陈述愤懑之情,正在阙门下战栗待罪,等候陛下惩罚。

奏书递上,光武帝批示,批准朱勃回归乡里。

朱勃,字叔阳,十二岁时,能够诵读《诗经》《尚书》,时常拜访马援的哥哥马况。朱勃穿着方领儒生衣冠,走路中规中矩,言辞儒雅,在当时,马援略懂经书,见到朱勃,感到学问与朱勃相距甚远。马况知道后,在酒宴上,亲自斟酒,安慰马援:“朱勃只是小有才气,很容易显露,才智不过尔尔。你只需发奋努力,研究学问,切勿自我鄙薄。”朱勃不到二十岁,右扶风请朱勃代理渭城县宰。及至马援担任将军,受封为列侯,朱勃的位置还只是县令。马援此后显贵,以旧谊礼遇朱勃,处处表现出谦恭,朱勃对待马援,也愈发亲密。及至马援遭到谗言谮毁,只有朱勃,自始至终与马氏保持友谊。章帝刘炟即位,追赐朱勃的儿子谷米两千斛。

最初,马援哥哥的女婿王盘,字子石,是王莽堂兄平阿侯王仁的儿子。王莽败亡,王盘家中富有,在封国内拥有大量田产、房屋,为人重义气,喜欢结交名士,乐善好施,在江淮间名气很大。后来,在京师游历,与卫尉阴兴、大司空朱浮、齐王刘章的关系很好。马援对姐姐的儿子曹训讲:“王氏,是败亡家族。王子石应该阖门自守,而今却在京师招摇,结交权贵,搬弄是非,此人一定会败亡。”过了一年多,王盘果然牵连进司隶校尉苏邺、丁鸿的案件,被捕入狱,死在洛阳诏狱。王盘的儿子王肃又出入北宫及诸侯王、列侯的宅邸。马援对司马吕种讲:“建武开元以来,天下弃旧图新,海内安定。皇上所担忧的是几个儿子逐渐长大成人,旧的制度已经破坏,新的制度尚未建立,如果滥交宾客,一定会招来皇上猜忌,重新兴起大狱。卿等对此,不能不有所警惕!”及至郭皇后去世,有人上书,说王肃等人是受到惩罚的家族,而今在诸侯王府奔走,因事生变,担心会像当年贯高、任章一样,谋反作乱。光武帝闻报大怒,下诏郡县收捕诸侯王的门客,相互间揭发,很多人受到牵连,有一千多人被杀。吕种也在此案中被杀,临死前叹息:“马将军真是神人哪!”

明帝永平初年,马援的女儿被立为皇后。显宗绘制图像,把建武中兴以来的名臣、将军画出图像,悬挂在云台,马援的女儿充任后宫,但是图像中却没有马援。东平王刘苍观看图像,问明帝:“为何不悬挂伏波将军的图像?”明帝笑而不答。永平十七年,马援的夫人去世,马援的坟墓被重新修整,栽植树木,建起祠堂。

章帝建初三年,章帝派五官中郎将持符节,以策书追谥马援为忠成侯。

马援有四个儿子:马廖,马防,马光,马客卿。

马客卿年幼时很聪明,六岁时能够接待朝中公卿,应对宾客。有一个死罪逃犯来到家里,马客卿帮助藏匿逃犯,不让外人知道。内心机敏冷静,外表却表现木讷。马援对小儿子很器重,认为小儿子将来会有将相之才,为儿子起名字叫“客卿”。马援病逝后,马客卿夭亡。

评论如下:马援在三辅地区名声显赫,在两位皇帝间奔走,游刃有余。及至马援看清方向,确定归属,以慧眼辨识天下形势,追随明主,义无反顾,君臣可谓千年一遇。马援告诫他人免遭祸殃,可谓智者,然而自身未能躲避谗言,最终遭到皇上猜忌。难道建立功名,一定要有这么多挫折,这究竟是何道理?利益与自身无关,还能够辨明真伪;考虑问题,不为谋取私利,也能够英明果断。一旦利益与自身相关联,就会失去判断。以观察他人的智慧,看待自身;以宽恕对待他人,自身也应该得到厚报。

马廖,字敬平,年轻时因为父亲的职务在宫中担任郎官。明德马皇后在位,明帝拜马廖为羽林军左监、虎贲中郎将。明帝驾崩,马廖接受遗诏,负责宫中门禁,代替赵熹担任卫尉。章帝对舅舅马廖非常敬重。

当时,马太后躬行节俭,宫中诸事,务求简约。马廖认为俭朴难以持久,上疏长乐宫,劝说太后坚持德行。马廖说:“臣考察前代的诏书、诏令,臣以为,百姓还不富足,社会上仍崇尚奢侈淫靡。在西汉,元帝撤销三服官,成帝穿浣洗过的衣服,哀帝撤销宫中乐府,奢侈淫靡的现象并未减少,直至国家变得衰弱、混乱。百姓看重的,是朝廷官员率身垂范,而不是听官员讲什么。革除旧弊,移风易俗,一定要从根本入手。《左传》讲:‘吴王好剑客,百姓多疮疤;楚王好细腰,宫中多饿死。’长安市上,人们常讲:‘城中好高髻,四方高一尺;城中好广眉,四方且半额;城中好大袖,四方尽匹帛。’这些话,类似戏言,但是切中时弊。此前朝廷颁布制度,没过多久,很快就流于形式。有的官员不遵守法律,其流弊从京师影响到地方。而今,陛下率身垂范,穿着粗厚缯衣,摒弃华丽的修饰,安于朴素,发自圣心。这样做,上合天心,下顺民意,黎民百姓之福莫过于勤俭持家。陛下决心倡导俭朴,顺乎自然,应该将这种做法,坚持始终。效法文帝崇尚俭朴之美德,警惕成帝、哀帝,不能始终如一。《易经》讲:‘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。’能把俭朴之事贯彻始终,四方传颂赞誉之声将会传之于后世。朝廷刻石勒碑,加以颂扬,记述太后不仅有仁心,而且有行动,践行美德!臣奏请将此奏章放置在座侧,以为瞽人诵读。”马太后采纳马廖的谏言。朝廷在廷议时,重大事项,章帝总会向马廖咨询。

马廖质朴,待人诚恳,处事谨慎,不喜欢权势,尽心竭力为国家尽忠,不屑于他人的毁誉。有关官员奏请皇上,按照旧章,封马廖等外戚为列侯。马廖谦让,最后不得已,章帝建初四年,受封为顺阳侯,享受特进位,建造府邸。每当皇帝有恩赏,马廖总是辞让,不肯接受,京师人因此称赞马廖。

马廖的儿子马豫,担任步兵校尉。马太后驾崩,马氏家族失势,马廖性情宽厚,不善于教育子孙,马豫写信抱怨朝廷。弟弟马防、马光生活奢靡,喜欢结交党人。和帝建初八年,有关官员奏请罢免马豫的官职,遣送马廖、马防、马光回封国居住。马豫跟随马廖返回封国,被当地官员拷打致死。再后来,和帝下诏,让马廖返回京师。和帝永元四年,马廖去世。和帝以马廖是先帝的舅舅,厚加赏赐,派宫中使者前去吊唁。诸侯王、公主参加丧礼,谥号为安侯。

马廖的儿子马遵继承爵位,和帝改封马遵为程乡侯。马遵去世,没有子嗣,撤销封国。安帝元初三年,邓太后续封马廖的孙子马度为颍阳侯。

马防,字江平。明帝永平十二年,马防与弟弟马光一起,担任黄门侍郎。章帝刘炟即位,拜马防为中郎将,稍后升任城门校尉。

章帝建初二年,金城郡、陇西郡护塞羌人造反。章帝诏令马防代行车骑将军职事,以长水校尉耿恭为副将,率领北军五校军士,还有各郡积射武士三万人,前往镇压。汉军进抵冀县,羌人君长布桥等将南部都尉围困在临洮县。马防欲前往救援,通往临洮县的道路艰险,车骑不能并行。马防派出两名司马,率领数百名骑兵,分为前队、后队,距离临洮县十余里,设置大营。马防竖起很多旗幡,对外宣称大军将在明日清晨发起进攻。羌人的侦察兵看到后,快马疾驰回去报告,说汉军兵势强大,锐不可当。第二天清晨,汉军擂响战鼓,羌虏听闻鼓声,惊慌逃遁,汉军穷追猛打,斩杀擒获四千余人,遂解除临洮之围。马防向羌人施以恩信,烧当羌投降,只有布桥等人率领二万余人躲藏在临洮县西南边的望曲谷。当年十二月,羌人又在和罗谷打败司马耿恭及陇西郡府长史,汉军战死者有数百人。第二年春天,马防派遣司马夏骏率领五千人,从大路前进至羌人正面,同时派司马马彭率领五千人,从小路直捣羌人巢穴,又命令将兵长史李调等,率领四千人绕到羌人西面,三路并进,一举攻破羌人防线,斩杀擒获一千余人,缴获马、牛、羊十万余头。羌人退走,夏骏穷追不舍,羌人反戈一击,夏骏惨败。马防引军在索西县与羌人大战,再次大败羌人。布桥走投无路,率领一万余羌人投降。章帝诏令马防撤军,拜马防为车骑将军,仍然担任城门校尉。

此后,马防在朝中显贵,与朝中九卿分席而坐。马光由越骑校尉升任执金吾。章帝建初四年,马防受封为颍阳侯,马光受封为许侯,兄弟二人各享有食邑六千户。马防在明帝刘庄病重期间,入宫侍奉医药,加上平定西羌的功劳,增加食邑一千三百五十户。马防多次上表谦让,此后以特进位享受高等宅邸。皇太后驾崩第二年,章帝拜马防为光禄勋,拜马光为卫尉。马防多次谏言政事,大多被章帝采纳。当年冬天在宫中演奏十二月迎候节气的音乐,这是马防的奏议。马防的儿子马钜,在皇帝身边随侍,受封为小侯。建初六年正月,马钜举行成人加冠礼,章帝拜马钜为黄门侍郎。章帝刘炟亲临章台下殿,陈列鼎俎礼器,为马钜加冠,举行成人礼。第二年,马防以有病乞骸骨,请求退休,章帝下诏,赐予马防中山王刘焉在京师的田产、宅邸,享受特进位,住在宅邸里面。

马防兄弟在朝中日益显贵,家中有奴婢上千人,资产达亿万,买的都是京师周围的膏腴良田,还大肆修建豪宅大院,阁道相连,沿着通衢大道,遍布京师主干道。家中有许多歌舞演员,声乐齐奏,其奢华堪与皇帝郊祀天地、祭祀宗庙相比。宾客奔走于门下,四方来客络绎不绝,像京兆人杜笃等门客,有数百人,经常在家中充当食客,住在家里。刺史、郡太守、县令多出自马氏门下。马氏每年按时向乡里发放赈济,故旧朋友莫不考虑周到。马防喜欢饲养马匹,向边郡羌、胡征调马匹,作为赋敛。章帝对此颇有想法,多次斥责马防,加以制止,又采取很多措施,遏制马防的奢靡无度。此后,马防的权势有所减损,来往的宾客逐渐稀少。章帝建初八年,马防哥哥的儿子马豫,因为怨恨,诽谤朝廷,有关官员上奏皇帝,说马防、马光兄弟奢侈淫靡,僭越制度,扰乱圣化。章帝诏令免除马防兄弟的职务,遣送回封国。临上路前,章帝又下诏:“舅氏一家全部返回封国,一年四季祭祀太后陵寝、宗庙将无人助祭,朕对此颇为哀伤。诏令许侯马光在京师家中闭门思过,有关官员不要再上奏,以此满足朕思念舅父的心情,犹如《诗经·秦风·渭阳》所言:‘我见舅舅,如见母亲。’”

马光为人小心谨慎,考虑问题细致周到,母亲去世,马光异常哀痛,章帝对马光颇有好感,恢复马光的特进位。马光的儿子马康,在宫中担任黄门侍郎。和帝永元二年,马光担任太仆,马康在宫中担任侍中。及至窦宪被杀,马光与窦宪的关系很好,受到牵连,被免职,回到封国。后来,窦宪的家奴诬陷马光与窦宪勾结,阴谋叛逆,马光被迫自杀,家眷返回家乡本郡。本郡官员又杀了马康,马防及马廖的儿子马遵受到牵连,被改封到丹阳。马防受封为翟乡侯,每年享受租税,限制在三百万钱以内,不得在封邑役使官吏、百姓。此后,马防以江南潮湿,上书皇帝,请求返回家乡本郡。和帝准奏。永元十三年,马防去世。

嗣子马钜继承爵位,后来,马钜担任长水校尉。安帝永初七年,邓太后下诏,让马氏子孙返回京师居住,像此前一样,每年在四季与诸侯王、列侯一起朝见皇帝,又续封马光的儿子马朗为合乡侯。

马严,字威卿,父亲马余,在王莽执政时,曾担任扬州牧。马严很小就失去父亲,成为孤儿。马严喜欢击剑,喜欢骑射。再后来,马严禀告马援,愿意跟随平原郡人杨太伯学习,专心攻读三坟、五典等典籍,熟读《左氏春秋》,博览百家经传。马严喜欢结交士人,京师的儒学大师很看重马严。再后来,马严在郡府担任督邮,马援与马严商议,把家事托付给马严。马严的弟弟马敦,字孺卿,也很有名气。马援病逝,马严和马敦一起回到安陵县,住在钜下乡,三辅称赞二人有义行,号称“钜下二卿”。

明德马皇后在位时,马严闭门自守,唯恐遭到他人非议。此后,马严迁居北地郡,与宾客断绝来往。明帝永平十五年,马皇后诏令马严移居洛阳。明帝召见马严,马严在与皇帝对话时,应对自如,用辞典雅,明帝颇为惊讶,诏令马严留在仁寿闼,与校书郎杜抚、班固等,修订《建武注记》。马严与皇室宗亲临邑侯刘复等,参与政事,受到明帝信任。后来,明帝拜马严为将军幕府长史,率领北军五校武士、羽林禁军三千人,驻扎在西河郡美稷县,护卫南单于,可以在府衙设置司马、从事。州牧、郡太守对马严很尊敬,常来拜谒,犹如礼敬将军。明帝诏令马严前往武库,祭祀蚩尤神。明帝亲自来到阿阁,在阁中检阅马严率领的士卒,当时人对此颇感荣耀。

章帝刘炟即位,征召马严,拜为侍御史中丞。又任命马严的儿子马鱄(zhuān)为宫中侍郎,诏令马鱄在宫中劝学。当年冬天,天上出现日食。马严密封上疏言事:“臣听说,太阳是众阳之尊,遭遇日食,是因为阳遭到阴的侵犯。《尚书》讲:‘不要让官位虚设,设置官员是让他们做事,上天对此已有安排。’这些话的意思是,帝王代替上天安排朝廷官员,对官员考绩,根据能力、表现,决定升降去留,以示褒贬。官员没有功绩,尸位素餐,不遭贬黜,就会出现阴盛,欺凌阳德。臣注意到,现在的州部刺史、郡太守负责州郡事务,不能在任上恪尽职守,尽心报国。负责监察的官员,考察地方官员,仅凭个人好恶,关系好的,以政绩优异举荐,关系差的,就以刑法伤害。官员相互勾结,收受贿赂。益州刺史朱酺、扬州刺史倪说、凉州刺史尹业等,每次对属下官员考功,都会有官员非正常死亡。向朝廷举荐的官员,也名不副实。这样的州部刺史,不受到惩罚,更使得臣下为所欲为。按照旧例,州郡举荐的官员上奏朝廷,丞相司直有考察的责任,对举荐不实者,按照情节轻重,予以惩处。朝廷应该重申制度,严加督查,一律按照章程办事。按照旧制,丞相、御史大夫,对选拔官员要负起责任。在宣帝朝,丞相丙吉年老,失之于宽,对官吏犯法很少治罪。从此以后,丞相府不惩治官吏,相沿成习,致使官员在位安享荣禄,国家制度形同虚设。有人尸位素餐,就调换一个职务,这不是朝廷设置官员的本意。应该敕令百官各司其职。州郡举荐的官员,一定要按照要求,如果敷衍塞责,应按照法令,予以惩治。《左传》讲:‘上德以宽容服民,其次以刑罚服民。火烈,人望而生畏,水软,人狎而戏之。为政者要以宽济猛,以猛济宽。’只有这样,治国理政才能见到成效,灾祸才会消除。”奏书递上,章帝采纳马严的谏言,免去朱酺等人的职务。

章帝建初元年,马严升任五官中郎将,三个儿子在宫中担任侍郎。马严多次向朝廷举荐贤能,为受到冤枉的官员辩诬,被章帝采纳。此后,马严以五官中郎将身份,代行长乐宫卫尉职事。建初二年,章帝拜马严为陈留郡太守。临行前,马严向章帝谏言:“在往昔,显亲侯窦固误导先帝,出兵西域,在伊吾卢屯田,花费巨大,毫无益处。还有,窦勋被杀,其家属不宜再留在京师。”在当时,窦勋的女儿是皇后,窦氏家族在朝中正受到宠幸,宫中有人听到马严向皇帝谏言,把谏言的内容告诉窦宪兄弟,从此以后,马严失去朝中权贵的信任。在陈留郡,马严下车伊始,明确赏罚,惩治奸邪,郡中政治清明。有一次,京师有谣言传来,说有贼寇从东边来,百姓惊慌奔走,相互警告,一时间扰动不安。邻近郡也受到影响,百姓慌乱,邻近郡将情况奏报朝廷。马严冷静应对,认为这是虚妄之言,没有做任何防备。章帝诏书责问,使者骑着驿马,相望于道,马严仍然坚持不会有贼寇,后来证实,这只是一场虚惊。马严在陈留郡四年,由于与宗正刘轶、少府丁鸿等人相互请托,遭免职。此后,章帝征召马严,拜为太中大夫,仅十几日,又改任将作大匠。建初七年,因为某事,马严被免职。再后来,马严遭到窦氏忌恨,不再担任官职。及至章帝驾崩,窦太后临朝称制,马严退回家中,教导子孙。和帝永元十年,在家中去世,享年八十二岁。马严的弟弟马敦,官至虎贲中郎将。马严有七个儿子,马续、马融较为有名。马续,字季则,七岁时熟读《论语》,十三岁时熟读《尚书》,十六岁时研习《诗经》,博览群书,精通《九章算术》。在顺帝朝,马续担任护羌校尉,升任度辽将军,在任上享有威信,对属下有恩信。马融有自己的传记。

马棱,字伯威。是马援族人的孙子,很小就失去父亲,成为孤儿,依靠堂兄马毅生活,住在一起犹如亲兄弟。马毅没有儿子,马棱在马毅去世后,为马毅服心丧三年。

章帝建初年间,马棱在郡府担任功曹,被举荐为孝廉。及至马氏衰落,章帝刘炟认为马棱品行端正,征召马棱,拜为谒者。章帝章和元年,马棱升任广陵郡太守。当时谷价腾贵,百姓饥困,马棱上奏朝廷,建议撤销盐业税官,减轻赋税,向百姓让利,赈济贫困。马棱整治湖塘堤坝,灌溉农田二万余顷,当地官吏百姓为马棱歌功颂德,镌刻石碑,以资纪念。和帝永元二年,马棱转任汉阳郡太守,在郡中以威严著称。大将军窦宪西征,在武威郡驻扎,马棱多次为窦宪筹措军粮,侵害了百姓的利益,窦宪被杀,马棱受到牵连,免官抵罪。此后,又经过数年,江湖上多有大盗,和帝拜马棱为丹阳郡太守。马棱发兵征剿贼寇,逐一剿灭,继而转任会稽郡太守,在郡内治理颇有政绩,又转任河内郡太守。安帝永初年间,因为某事,马棱被免官,在家中去世。

赞辞如下:伏波好功,爰自冀、陇。南静骆越,西屠烧种。徂年已流,壮情方勇。明德既升,家祚以兴。廖乏三趣,防遂骄陵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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