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汉书

《后汉书》是南北朝时期偏安江南的宋朝官员、著名史学家范晔撰写的东汉史书,记载了从王莽至汉献帝近两百年的历史,与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三国志》并列,合称“前四史”。《后汉书》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,纪传中的诸多篇目都可当作文学佳作来欣赏。因为范晔“善为文章”,又有丰富的资料供他参考,所以整部《后汉书》既有恢宏的气势,又极其精美深邃,使记录东汉历史的其他各种史书黯然失色。
郭符许列传 白话文翻译

郭太,字林宗,太原郡介休县人。郭氏家族世代贫贱,郭林宗早年丧父,长大成人,母亲让郭林宗在县衙里当差。郭林宗说:“大丈夫焉能为斗筲役吏而日日忙碌?”辞去职务,跟随成皋县人屈伯彦学习,三年完成学业,通读古书典籍。郭林宗很善谈,熟悉音律,在洛阳游学,曾前去拜谒河南郡大尹李膺,李膺很欣赏郭林宗的才学,对其另眼相看,在京师,郭林宗声名大震。后来,郭林宗返回家乡,有许多衣冠士人前来送行,走到黄河边,送行的车辆有数千乘。郭林宗与李膺同乘一条船渡河,客人们站在黄河岸边眺望,看到郭林宗与李膺在船上,好似神仙一样。

司徒黄琼征召郭林宗,太常赵典举荐郭林宗为有道士人,友人劝郭林宗出仕,郭林宗答:“我夜观天象,昼观人事。上天要抛弃汉室,无论是谁,也难以维系。”遂不肯应召。郭林宗善于识人,看人很准确,还喜欢评论士人。郭林宗身高八尺,相貌伟岸,宽衣博带,在郡、国游历,曾经到过陈国、梁国,遇上下大雨,郭林宗把头巾折出一角避雨,当时人学习郭林宗,也把头巾折出一角,人称“林宗巾”。从此类事情,可以看出郭林宗受到士人仰慕的程度。有人问汝南郡人范滂:“郭林宗是个怎样的人?”范滂答:“隐居不避亲人,忠贞不绝俗人,天子不能召之为臣,诸侯不能召之为友。我不知该如何评价。”后来,郭林宗的母亲去世,郭林宗为母亲服丧,有笃孝美称。郭林宗重视人伦亲情,不会以危言评论时政,当时,宦官在朝中专横,并未加害郭林宗。及至党锢案骤起,天下有名望的读书人,很多受到宦官陷害,只有郭林宗和汝南郡人袁闳得以幸免。此后,郭林宗闭门教书,有门生一千余人。

灵帝建宁元年,太傅陈蕃、大将军窦武被宦官杀害。郭林宗为二人在野外凭吊,放声痛哭。郭林宗感叹:“‘贤人逃离,邦国凋敝’(注:《诗经·大雅》)‘乌鸦栖息,不知在何人屋顶’(注:《诗经·小雅》)。”

第二年春天,郭林宗在家中去世,享年四十二岁。四方士人到家中来吊唁,有一千余人,大家为郭林宗送葬。志同道合的士人为郭林宗刻石勒碑,蔡邕为郭林宗撰写碑文。后来,蔡邕对涿郡人卢植讲:“我为很多碑石写过铭文,铭文的主人皆有缺憾,唯有郭有道无愧于铭文。”

郭林宗生前褒奖、推荐的士人,都是郭林宗所欣赏的人。有好事者,喜欢夸大其词,这其中又有许多浮华之辞,不符合经义,也不符合常理,还有一些类似于卜筮、看相。在这里,把其中有效验者,附录在传记后面。

左原,陈留郡人。在郡里做学生时,因为犯法,遭到斥退。郭林宗在路上遇到左原,为左原摆设酒宴,安抚左原。郭林宗对左原讲:“在往昔,颜涿聚是梁甫山的大盗,段干木是晋国的马市经纪人,最终,颜涿聚成为齐国忠臣,段干木成为魏国名士。蘧瑗、颜回也不可能没有过错,更何况我们这些人?不要自怨自艾,反躬自省就是了。”左原受到鼓励,辞别而去。有人讥讽郭林宗与坏人交往。郭林宗答:“人的心中若没有仁爱,只是以怨恨待人,这只能引出祸端。”对当初遭到斥退,左原仍心怀怨恨,结交一帮人,准备报复那些落井下石者。当天,郭林宗在学校。左原看到郭林宗,后悔辜负了老师的教导,遂作罢。儒生们知道此事者,皆佩服郭林宗善于感化人。

茅容,字季伟,陈留郡人。茅容四十几岁时,在乡间躬耕垄亩,有一天,与同伴在大树下避雨,大家相对而坐,只有茅容正襟危坐,仪态肃然。郭林宗看到后,颇为惊讶,与茅容交谈,茅容请郭林宗到家中歇宿。第二天清晨,茅容杀鸡做菜,郭林宗以为,这是为招待客人,后来才知道,茅容杀鸡是为了母亲,自己与客人,只有蔬菜而已。郭林宗起身拜道:“卿真的是一位贤士!”郭林宗劝茅容读书学习。最终,茅容成为一位有德士人。

孟敏,字叔达,巨鹿郡杨氏县人。孟敏客居太原,有一天,孟敏把饭甑扔在地上,扬长而去。郭林宗问孟敏为何要这样做,孟敏答:“饭甑破了,看到它,心里就烦。”郭林宗认为,孟敏绝非俗人,劝孟敏出外求学。十年后,孟敏读书成名,三公府征召孟敏,孟敏没有应召。

庾乘,字世游,颍川郡*陵县人。年轻时,庾乘在县府任职,做一个守门的吏卒。有一天,郭林宗见到庾乘,鼓励庾乘出外求学,而后谋取官职。后来,庾乘为儒生们做佣工,同时参与经学讨论。庾乘自以为身份卑贱,每当讨论时,都坐在下座,有疑难问题,儒生也会请庾乘参与。此后,学者以坐在末位者为尊。官府征召,庾乘拒绝应召,被世人称为“征君”。

宋果,字仲乙,右扶风人。宋果为人强悍,讲义气,愿意舍命为人报仇,被郡县官员厌恶。郭林宗以仁义开导宋果,切勿招惹是非,以免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。宋果省悟,为此前的轻率而后悔,向郭林宗叩头谢恩,从此改过自新。后来,宋果以性情果敢、坚毅著称,受到三公府征召,担任侍御史、并州刺史,在任上有政绩。

贾淑,字子厚,与郭林宗是同乡,虽然贾氏家族世代有人在朝中做官,是官宦人家,贾淑为人却心狠歹毒,是邑里的大患。郭林宗的母亲去世,贾淑前来吊唁,巨鹿郡人孙威直也来吊唁。孙威直认为,郭林宗是一位贤士,怎么能接受恶人的吊唁,感到奇怪,没有进门,转身准备回去。郭林宗追上去解释:“贾子厚确实凶恶,然而已经洗心革面,倾心向善。孔子不拒绝乡里人来访,所以,我也不拒绝贾淑来吊唁。”贾淑听说此事,改过自新,成为一位善人。乡里如果有人遇上困难,贾淑就会挺身而出,尽力帮助,受到州里、乡里的称赞。

史叔宾,陈留郡人。年轻时,史叔宾享有盛名。郭林宗见面后告诉他人:“墙垣虽高,基础不牢固,即使有所得,还是会失去。”后来因为妄议他人,史叔宾坏了名声。

黄允,字子艾,济阴郡人。黄允有才能,享有盛名。郭林宗与黄允见面,评价道:“卿有超过常人的才气,足以成伟器。但是,卿不能谨奉道义,恐怕会因此而落败。”后来,司徒袁隗欲为侄女招女婿,看到黄允,感叹道:“能得到这样的佳婿,足矣。”黄允知道后,欲休弃结发妻子夏侯氏。妻子对婆婆讲:“如今被丈夫抛弃,妾不得不与黄家人告别。乞求婆婆,与亲戚再见一面,妾要表达离别之情。”黄家召集宾客三百余人,妻子坐在中间,挽起衣袖,数落黄允见不得人的十五件丑事,说罢,登车离去。从此,黄允被人看不起。

谢甄,字子微,汝南郡召陵县人。谢甄和陈留郡人边让一样,口才极好,二人均享有盛名。每次来拜访郭林宗,三人都是彻夜长谈。郭林宗对学生讲:“二人才气有余,然而还未步入正途,可惜!”谢甄因为行为不检点,受到他人非议。边让因为轻侮羞辱曹操,被曹操杀害。

王柔,字叔优,弟弟王泽,字季道,与郭林宗是同郡,晋阳县人。兄弟二人在年少时,前来拜望郭林宗,请郭林宗评议他们二人的才智及今后的发展方向。郭林宗说:“叔优将以仕途,显示才能,季道将以经术,显示才学。如果背离方向,恐怕不能显达。”后来,如郭林宗所言,王柔担任护匈奴中郎将,王泽担任代郡太守。

郭林宗在牧童中认识张孝仲,从张孝仲口中了解到在驿站当信差的范特祖的情况。召公子、许伟康出身于屠夫、酒肆,司马子威在军中受到擢拔。还有同郡人郭长信、王长文、韩文布、李子政、曹子元、定襄郡人周康子、西河郡人王季然、云中郡人丘季智、郝礼真等,有六十余人,这些人都得到过郭林宗的评价,后来成为名人。

评论如下:庄周有言,人的性情犹如高山大川高深莫测,从人的言行举止观察,也能看出些端倪;深沉不露者,较难以判断。深沉不露之人,性格与其外貌往往相悖;“知人则智。”即使明王圣君,也难以做到。郭林宗无论雅俗,对人的判断很少失误,难道郭林宗识人,有其独到之处?生前,郭林宗为人谦逊,谨言慎行,以识时务,安享人生。对待他人,郭林宗能够做到循循善诱,赢得士人好评,即使墨翟、孔孟之徒,也难以做到。

符融,字伟明,陈留郡浚仪县人。年轻时,符融担任中都府官吏,符融耻于做小吏,辞职而去。再后来,符融在太学游学,跟随少府李膺学习。李膺为人高雅,处事简约,每次看到符融,都会啧啧称道,甚至停下与其他人的谈话,倾听符融谈吐。符融以宽幅头巾束发,讲话犹如行云流水,每次与符融谈话后,李膺都会拉着符融的手,叹息不已。最初,郭林宗到京师来,当时人并不了解他,有一次,符融与郭林宗见面,谈话后嗟叹不已。符融把郭林宗介绍给李膺,从此,郭林宗开始显名。

当时,汉中郡人晋文经、梁国人黄子艾自恃才智,在京师炫耀,有时托病卧床休养,拒绝他人来访。洛阳城里的士大夫,有好事者,仰慕他们的名气,前来府上问候,但不能入府相见。三公府征召士人,也会来府上拜望,倾听二人对人物的评议,以作为选拔人才的依据。符融认为,此二人并非有真才实学。有一天,符融在太学看到李膺,符融讲:“此二人的品行、学业,并没有可圈可点之处,却以豪俊自居,能够让朝中公卿前去探病,王公大臣坐在门下等候。他们的小道术一旦被人识破,名不副实,恐怕会狼狈不堪。大家等着瞧吧。”李膺也持有同样看法。从此以后,晋文经、黄子艾的影响力逐渐淡去,来探视的客人越来越少,旬日间,二人仓皇离去。后来被事实证明,二人是轻薄之徒,又因为某事犯罪,被世人厌弃。

符融逐渐成为名人,州郡官府以礼延请符融,举荐为孝廉,三公府连续征召,符融不肯应召。郡太守冯岱是一位名士,上任后,请符融到郡府相见。符融来后,向冯岱推荐士人范冉、韩卓、孔伷,符融以有病谢绝太守礼聘。恰逢朋党案骤起,符融也遭到禁锢。

妻子去世,符融无钱殡殓,乡里人欲为符融捐献棺柩、丧服,符融不肯接受,说:“在古代,人死后葬在荒野。按照妻子的想法,入土为安,能完成葬礼就行。”

符融同郡人田盛,字仲向,与郭林宗有相同嗜好,也是一位名士,在民间优游山林,不愿意出仕为官,二人均以寿终。

许劭,字子将,汝南郡平舆县人。年轻时,许劭重视名节,喜欢评价人物,很多人物受到许劭评价,譬如樊子昭、和阳士等,在当时,这些人都是名士。因此,人们在谈到评价士人时,一致认为许劭、郭林宗有识人的眼光。

最初,许劭在郡府担任功曹,太守徐璆对许劭很尊敬。此前,郡府人听说许劭将要到郡府任职,莫不自检操守,有邪行者改邪归正。同郡人袁绍,家族世代有人担任三公,是一位豪迈士人。袁绍辞去濮阳县令,回到家乡,有很多车骑相随,将要进入郡界,袁绍辞谢送行的客人,说:“我这样的车骑服饰,怎么与许先生见面。”遂以单车返回家中。

许劭曾经到颍川郡,与比自己年长、辈分高的人交往,唯独不肯去拜访陈寔。陈蕃丧妻,送妻子的灵柩回家乡安葬,乡里人全部去帮忙,许劭不肯去。有人问许劭,为何要这样做。许劭答:“太丘(陈寔的字)学养深厚,道学渊博,然而难以周全;仲举(陈蕃的字)性情峻急、严厉,缺少变通。故不愿意前去拜访。”许劭对人的评价、裁量,大多类似这些。

曹操在卑微时,常以卑辞、厚礼对待许劭,有一次,曹操恳求许劭,为自己做一个评价。许劭鄙视曹操的为人,不肯评价。曹操在许劭闲暇时,逼着许劭评价,不得已,许劭说:“君在清平世界,可以为奸贼;在乱世中,可以成英雄。”曹操听罢,大喜过望。

许劭的堂祖父许敬,许敬的儿子许训,许训的儿子许相,都在朝中担任过三公。许相有才能,然而谄谀宦官爬上高位,受封为列侯。许相多次派人延请许劭,许劭鄙视许相做官的途径、行为污浊,始终不肯相见。

许劭的同邑人李逵,为人耿直,有气节,许劭很看重李逵,后来,二人有了矛盾。许劭与堂兄许靖关系不睦,当时人谈起这些,认为许劭也有不对的地方。最初,许劭与许靖均享有盛名,喜欢在一起评价乡里的人物,每个月还要更换评议对象,因此,汝南郡有“月旦评”的说法。

司空杨彪征召许劭,举荐为方正、淳朴。朝廷征召,许劭拒绝应召。有人劝许劭出仕为官,许劭答:“如今,小人猖獗,汉室将倾,天下将要大乱,我欲在淮海间隐居,以保全家族老幼。”后来,许劭南下,走到广陵郡。徐州刺史陶谦对许劭很尊敬,以厚礼相待,许劭心中不安,告诉身边人:“陶恭祖表面上仰慕我的名声,内心并非如此,待我礼遇优渥,日后一定会淡薄。还是走吧。”许劭又前往扬州,在曲阿县投靠扬州刺史刘繇。再后来,陶谦果然抓捕郡里的士人。及至孙策平定江东,许劭与刘繇一起南下豫章郡。许劭在豫章郡去世,享年四十六岁。

许劭的哥哥许虔,也是一位知名士人,汝南郡人称平舆县的深渊,有两条飞龙。

赞辞如下:林宗怀宝,识深甄藻。明发周流,永言时道。符融鉴真,子将人伦。守节好耻,并亦逡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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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:白话后汉书 原作者:(南朝宋)范晔 程新发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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